子时，天阙山后山禁地。
风停了，万籁俱寂，唯有薄雪从松枝上轻轻跌落，砸在地面，发出“嗒”的轻响。月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铺陈在雪原上，映出两道并行的影子。
沈长夜左手提灯，右手负在身后，指节被寒风吹得发白。灯火是赤金色的，火符在冰壳里燃烧，映得他的眉目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谢雪衣走在他身侧，腰间照雪剑被月光镀上一层霜色，剑穗随风微动，像一缕不肯安睡的魂。
“再往前，就是天命台。”谢雪衣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擅入者，死。”
沈长夜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我来，就是为了看一眼‘死’到底长什么样。”
天命台，天阙山最古老的石台，据说建于三千年前，每一块青石上都刻着不同的符纹。台上悬着一面铜镜，镜框以黑金铸成，镜面却空白无物。镜下供着一只乌木匣，匣盖半开，露出里面一卷金色书页——天命书。
今夜，天命书将翻至第一页。
两人靠近石台，脚下的符纹忽然亮起淡金色的光，像是一条条细小的河流，自四面八方汇聚到铜镜之下。镜中空白开始泛起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镜而出。
谢雪衣伸手拦住沈长夜：“再往前，符阵会触发。”
沈长夜侧头看他，眸色深沉：“你怕？”
“我怕你死。”谢雪衣声音低哑，“天命书一旦开启，你我皆在局中。”
沈长夜却笑了，笑意里带着少年特有的倔强和狠劲：“那就看看，这局棋到底谁先死。”
他抬手，指尖在虚空一划，一道漆黑的魔纹浮现，像一条细小的蛇，顺着符纹游走。金光与黑纹相撞，发出“嗤嗤”的声响，像雪落在烧红的铁上。
符阵被撕开一道口子。
沈长夜率先踏入，谢雪衣紧随其后。
天命台上，冷风如刀。
铜镜中的涟漪越来越急，最终凝成一行金色小字：
【天命第一页】
【十年后，剑骨斩魔。】
【魔名：沈长夜。】
【执剑者：谢雪衣。】
【三界归一，人皇永昌。】
字迹浮现的刹那，谢雪衣的脸色瞬间惨白。
沈长夜却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抬手，指尖轻触铜镜，镜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水波荡漾。
“谢雪衣，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谢雪衣死死盯着那行字，指节因用力而泛青，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不信。”
“不信？”沈长夜侧头看他，眼底翻涌着黑雾，“天命书从未出过错。”
谢雪衣忽然拔剑，剑尖直指铜镜，声音冷得像冰：“那我就先斩了这面镜子。”
剑光如匹练，直劈铜镜。
镜面却像水一样，剑光没入其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沈长夜伸手，握住谢雪衣执剑的手腕，声音低哑：“没用的。”
谢雪衣却猛地甩开他，剑尖一转，指向沈长夜喉间，声音发颤：“那你就去死！”
沈长夜不退反进，脖颈贴上剑锋，皮肤被剑气割开一道细口，血珠滚落，砸在雪地上，像一朵小小的红梅。
他轻声道：“好，你杀。”
谢雪衣的手却在抖，剑尖颤得厉害，怎么也刺不下去。
沈长夜抬手，指尖抚过剑锋，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谢雪衣，你下不了手。”
谢雪衣眼眶发红，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会。”
沈长夜却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点悲凉：“你不会。”
他伸手，握住谢雪衣执剑的手，缓缓用力，剑尖抵上自己心口。
“来，往这里刺。”
剑尖刺破衣襟，抵上皮肤，血珠顺着剑锋滚落。
谢雪衣的手抖得更厉害，指节泛白，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沈长夜却忽然松手，后退一步，声音轻得像雪落：“你看，你连杀我都做不到，怎么斩魔？”
谢雪衣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在雪里，像砸碎了一面镜子。
他蹲下身，指节深深陷入雪中，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沈长夜站在他面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无声的剑。
“因为我是魔。”
“可你不是！”谢雪衣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你是我师兄！”
沈长夜却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点悲凉：“师兄？谢雪衣，你忘了吗？我是前朝太子，是魔族余孽，是注定要毁掉三界的人。”
谢雪衣死死盯着他，声音发颤：“我不在乎。”
沈长夜垂眼看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在乎。”
他弯腰，捡起谢雪衣的剑，剑尖指向自己心口，声音温柔而决绝：“谢雪衣，你若不杀我，我便杀尽天下人。”
谢雪衣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声音哽咽：“你敢！”
沈长夜却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点释然：“你看，你还是舍不得。”
他反手抱住谢雪衣，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低哑：“谢雪衣，我们逃吧。”
谢雪衣一愣，抬头看他。
沈长夜垂眼看他，眸色深沉：“逃去没有天命的地方。”
谢雪衣却摇头，声音坚定：“逃不掉的。”
沈长夜却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点疯狂：“那就一起死。”
谢雪衣却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声音轻得像雪落：“不，我们要一起活。”
沈长夜一愣。
谢雪衣却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点决绝：“天命书说我是剑骨，你是魔。”
“那我就折断剑骨。”
“你就毁了魔。”
“我们一起，毁了这天命。”
铜镜中的金色字迹忽然剧烈震颤，像被无形之手撕扯。
镜面上开始出现裂纹，像蛛网蔓延。
天命台下的符纹也开始崩裂，金光四散。
沈长夜与谢雪衣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掌心相贴。
黑金两色真气交缠，化作一道巨大的剑影，直劈铜镜。
“轰——”
一声巨响，铜镜碎裂，金光四散。
天命书的第一页，在剑影中化为齑粉。
雪原上，只留下两道并行的脚印，和一盏熄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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