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一直在等她话中的后续，见楚清秋不语，竟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她微微偏头，似十分天真般反问道：“不是还少一物？怎地忽然不说了？”
茂林修竹，风弄清影，丝丝凉意钻入心扉，周遭的温度都似骤然降了下来。
渡鸦族数十名化神强者面容虽依旧冷峻，内里却大为惊撼。
——此子今日断不可留。
若日后对面交锋，凌空定是人族中难缠的强敌。
其一，是眼前这人族少年竟是十六结婴！
要知道，她们的少主即楚清秋，天资卓绝，也是于三十而立之年才达元婴之境。
其二，则是惊叹于凌空的胆魄。
在数十名化神强者如山岳压顶般的境界强压下，她非但未曾窜逃，反而与少主在言语间从容周旋，竟还似闲庭信步，毫无惧色！
“……”
许是察觉到凌空真正的意图是在拖延时间，楚清秋不再顺着凌空的话，淡淡道：“这你无需知晓。”
“待我事成之喜日，定当无忘祭告知少宗主。”
“半途便自以为胜的假定结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凌空面色如常，一颗心却罕见地沉了底，言外之意是要动手了。
于秘境的封闭空间中她无法向苍诀求援，四面背敌，更是难以脱身。
此刻敌众我寡，凌空抬手握紧腕间发烫的蒹葭镯，她抬眼冷静地看众人，思考着微末的生路。
可至少是现在，凌空还不能死。
山河棋盘是齐观弈飞升前的法器，乌桕长老说过，梧寒秘境亦是借棋盘而生。
楚清秋千方百计地混入秘境，想要拿到山河棋盘。其中，势必有她不知的隐情，又或许……同她拿到的这颗黑棋传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念之间，天罗地网在劫难逃。
凌空飞身蹬上旁边的树，躲过去翅翼凝成的黑羽箭。
悯星剑斩落一地黑羽，在化神期的威压与领域下，她的动作慢了不止一星半点。
楚清秋仅抬指虚空一点，红色灵力波纹自她葱白的指尖荡开。
一股强大的重力控制场覆盖，凌空顿时被压弯了膝盖，持半跪于地。
“蚍蜉撼树，”楚清秋：“不过无谓的挣扎。”
旋即众人结印，黑色的渡火燃起，围成一圈烈焰，高温的灼烫感逼近凌空。
“本尊也不如何啊！”
明亮庞大的重瓣心莲绽开，燃起透明的火焰，凌空眉间亮起符文，她乍然按剑斩出绯色灵力。
不过于梧寒秘境中，楚清秋虽强，却也受齐观弈的禁制束缚，化神强者们的修为大打折扣。
南冥离火一闪即收，瞬间破开黑色渡火。悯星剑意式式通神，剑气挥斩而出，竟暗中裹挟浓郁的怨气！
凌空催动转生石中的灵力，不，如今应当唤作炼魂石。
只见数十条恶魂自她身后应召而出，与众强者缠斗于一处，像是不知疼痛般，撕咬扑击，凶态毕显。
楚清秋眼瞳中的神色一凝：“恶鬼练魂。”
荒诞感涌上心头，她从未见过凌空这样的名门正派的弟子，竟以生人炼魂，简直堪比妖魔。
坚不可摧的渡火被凌空打出一道缺口，空中浮现出小朵小朵的赤莲，她与楚清秋相对而立：“见识倒是不少，那……试试这个。”
楚清秋眼瞳中映出明亮的绯色火莲，那是她见到此生难忘的一幕，“……好漂亮的灵体术式。”
她竟还能绝地反杀！
渡鸦强者起初的轻视渐渐褪去，变得谨慎起来。
她们发现那些看似娇艳的赤莲一旦落在人体上，便会瞬间引爆，炸起一连串刺痛的火花。
待楚清秋不再隐藏，欲出全力之际。
天际乍破，闪耀着九彩光晕。一道虚无缥缈之声宛若浩浩乾坤，自上传来。
“山河有道可循，举棋亦能胜天。”
整个秘境的大地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深不见底。
“冰陵月禁！”
至寒之力凝作漫天飞雪，圆月结界亮起，挡住赤黑火焰的一击。
凌空顺势收回恶魂，她身上的黑棋似有所感，发出微弱的颤鸣。
顾容抓住她的手腕：“走！”
又是灵脉变化，秘境众多修士始料未及，一齐掉入其中。
大地裂缝持续蔓延，凌空身形失控，直直下坠，眼前天旋地转。她迅速拔剑，剑尖没入石壁，身形这才稳住。
梧寒秘境地下深处，竟藏着座与世隔绝多年的宫殿，更没想到其中别有洞天。
凌空抬眸，撞进雪衣少年的眼底。顾容身后，跟着蚩梨梦、鱼采清和师槐序几个熟悉的面孔，以及其他除苍诀宗外她叫不上名号的弟子，皆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她们呢？！”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苍诀宗其余的师妹师弟年少不懂事，若他们身边无一可靠之人，顾容不会放心。
凌空：“我先问你的！”
顾容：“你先回答我！”
这底下暗不见光，众人皆是以灵力照明，驱散沉淀的污浊之气。
顾容的月椛剑刃之上，似乎还结着点点霜星，冷厉非常。
竟有了两个十六结婴的少年天才，凭顾容方才能挡下楚清秋的攻击，结界还未毁损，便说明她的修为，亦至元婴。
“师姐，你失态了。”
顾容嫌少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凌空也是被惊了一跳，此刻有外人在场，她难免出口提醒了一句。
随后顾容耳畔传来一道苍诀的密术传音，其中一笔略过凌空入秘境后的种种。
对此蚩梨梦仅是浅浅一笑，她未对这双久别重逢的师姐妹间的私语有所置评。
“这地宫建设完善，奢华有内涵，通道左右两侧皆置有青铜仙鹤绕枝灯，想必其中另藏乾坤。为安全起见，不如我们暂且搁置偏见，结道同行？”
南恒宗半数弟子失联，审时度势下，鱼采清没有拒绝。
面对鱼采清探究的目光，凌空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避，她在顾容来前的一刻，便已顺利将恶魂唤回。
师槐序作为天镜阁领队，轻轻颔首代表同意，众人结成一番有序队伍前行。
凌空收回探查神识，小声对身旁人道：“梧寒秘境只与一人渊源颇深，这应是齐前辈为自己建造的地宫。她倒挺会享受。听闻她亦是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还创下千年飞升的先例。”
“欸，顾容，你说，若是我能同她生在一个时代，不知是她更胜一筹，还是我更厉害。”
“……”
顾容颔首，冷淡回道：“倒是勉为其难的让你同我生在一个时代了。”
其实凌空发现顾容不爱说话也挺好。
——阴阳怪气，嘴里也没几句她爱听的，也就只有一张脸还算长在她的心上。
走着走着凌空忽然停下来，她转身看着顾容：“张嘴。”
顾容没留意，径直撞到少年清瘦的后肩，唇上一冷，她低头，愣愣地咬住凌空的指腹：“……做什么？”
温热柔软的指腹在唇畔轻轻划过，似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枚石子，在顾容心底激起圈圈涟漪。
凌空食指轻压唇瓣，更进一步地将雪峰巢送入少年口中，没好气道：“下蛊，好让师姐与我死生同命。礼尚往来，师姐这辈子都得护着我了。”
“满嘴谎话，礼尚往来不是这么用的。”空气顿时寂静下来，顾容与她的目光两两相对，又瞬时移开，她声音极轻道：“今后不许对旁人这般不设防。”
如此轻佻做派，也亏得今日的对象是她，若换作旁人…旁人……，顾容实在难以想象。
唇指相触的瞬间，顾容即刻反应过来，方才她吞咽下的是雪峰巢。
顾容的声音很轻很轻，凌空甚至以为自己听差了。
她嘟囔一句：“是么？我倒是喜欢这么用。”
随后又理直气壮道：“再说，你又不是旁人。”
“这样瞧起来顺眼多了。”凌空的目光在少年水肌凝玉般的面容上仔细扫过。
只见顾容脸上原本的几道浅痕，竟神奇地恢复如初。
“……”
顾容耳垂发烫，她脸上的灼热消散了七八，胸腔中的一颗心却仍在怦怦响，震耳欲聋，几近要跳了出来捧至那人手中。
苍诀宗人少，她们走在队尾。无人留意的沉默里，顾容忍着心跳如鼓，任由凌空的目光肆意扫过。
先前脸上留下的擦痕，她本人甚至都没注意到，平日里最是不拘小节的凌空，却放在了心上。
偏生眼前的凌空还毫无自知，她忽然生出几分坏心眼，凑上前用力戳了戳顾容的脸颊，调戏道：“师姐这张脸倒是对我心，生得如此好看，万不可留下疤痕，使美玉蒙瑕。”
少年琥珀色的眼瞳中像是晕开了一层柔光，顾容目光与她对视的瞬间，不知为何心脏也蓦地一软：“你遇见雪蜂了。”
“哈……”凌空嘻笑一声，她本就没打算能瞒过顾容：“不打紧，我素来跑得快。”
顾容的呼吸很浅，她轻轻开口：“……疼么？”
还好她不知道六眼毒王蛛和阿依奈的事，凌空竟没由头地松了口气，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随口回道：“都说我跑得快了，御剑不久便轻松甩开了它们。”
“初阳升朝霞，壁上作棋盘。”有人似有所发现，喊道：“诸位快来看。”
鱼采清蹙眉：“这是何意？”
凌空挤开众人，她拉着顾容上前。
在摇晃的灵火照亮下，凌空微微俯身，仔细看着石壁上的刻字。
这碑文竟又是与棋盘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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