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的闹钟响第三遍时，路旸终于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窗缝漏进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他摸出手机，发现方宁发了九条消息——
[方宁：旸旸，厨房有给江屿带的虾仁蒸饺，记得拿上。]
[方宁：江叔叔说江屿不爱吃甜，但周阿姨说他喜欢豆浆，你那份是无糖的，给屿屿的是甜的？不对，反过来！]
[方宁：算了，你带两盒，让江屿自己选。]
路旸盯着“虾仁蒸饺”四个字，胃里一阵抗议，昨天晚饭他就没吃痛快，现在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顿时清醒了大半。
推开门，客厅里的电子钟跳成6:45，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路旸叼着蒸饺冲出去，透过猫眼看见江屿倚在墙边，黑色单车停在台阶下，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颈间星云吊坠在晨光里泛着细闪。
“阿姨让我等你。”江屿声音很淡，像晨雾里的溪水，“还有三分钟，会迟到。”
路旸噎得直拍胸口，江屿递来瓶矿泉水，眼神里难得有了波动：“慢慢吃。”
路旸接过来猛灌两口，蒸饺噎下去的瞬间，听见自己咕哝：“我又没让你等……”
江屿已经转身推车，长腿一跨坐上去，却没立刻蹬踏板。路旸发现他在等自己跟上，不自在地揪了揪书包带：“我走得快，不用你带。”
“嗯。”江屿应了声，却和他保持着半步距离，车轮碾过梧桐落叶时，会刻意碾在路旸影子外侧，像在替他挡开晨光里的碎金。
一中的红砖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时，路旸终于发现不对劲——江屿的单车始终和他平行，每当有电动车擦身而过，江屿就会往他这边偏半寸，车把上的挂件轻轻碰到他书包。
“你这车技……”路旸忍无可忍，“还不如走路。”
江屿没反驳，减速下来和他并肩走，垂眼盯着路面：“昨晚查了转学手续，你座位在我斜后方，第三排靠窗。”
路旸猛地抬头，撞上他鸦羽般的睫毛：“谁要和你当邻居！”话出口才惊觉，自己居然把“同桌”说成了“邻居”，耳尖瞬间发烫。
江屿没拆穿，嘴角极浅地弯了弯，像晨光里融化的霜：“林朗会坐在你旁边，他话多，别理他。”
高二（3）班的门牌泛着旧铜色，路旸刚抬手，门就被从里推开。林朗叼着棒棒糖，校服领口歪到肩膀，看见路旸眼睛倏地亮了：“哟，转学生！我是林朗，江屿发小，以后——”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记爆栗。江屿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尖还维持着敲打的姿势：“让开。”
林朗夸张地揉着头，把路旸往教室里推：“屿哥旁边没人，你坐这儿！”他挤开中间的空位，露出江屿靠窗的座位，桌面整洁得像刚被熨烫过，课本码成笔直的线，连草稿纸都叠成了正方形。
路旸犹豫着坐下，江屿已经从书包里掏出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是整套课表和空白笔记本：“班主任让转学生领的，我帮你拿了。”
“哦……谢谢。”路旸摸出兜里的蒸饺盒，推到江屿面前，“我妈让给你的。”
江屿打开盒盖，鼻尖动了动：“虾仁馅？”
“嗯，我妈说你——”路旸突然卡壳，昨天方宁到底说没说江屿爱吃虾仁？他慌不择路地补道，“我不爱吃，便宜你了！”
林朗在旁边笑得直拍桌：“屿哥，有人说‘便宜你’呢！你以前收过别人东西吗？”
江屿没理他，把蒸饺盒往路旸那边推了推：“你没吃早餐。”
路旸瞪他：“我吃了！刚才在楼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昨天晚上算轨道算到三点，确实没吃多少。
他气呼呼地打开盒盖，却发现江屿已经把最完整的虾仁挑给了他，自己面前只剩半块碎肉馅。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张老师抱着竞赛题卷进来时，路旸发现江屿的卷子上有道题解法和自己不同。
下课铃刚响，林朗就凑过来：“路哥，我给你讲屿哥的神级解法！”
他拿过粉笔在黑板上画坐标系，画了一半突然卡壳：“哦对，屿哥用的是拉格朗日乘数法，我忘公式了……”
路旸正想嘲笑，身后突然传来清冷淡雅的声音：“设目标函数f(x,y)，约束条件g(x,y)=0，构造L=f-λg……”
江屿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自己的草稿本，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公式，最后一步的等号被画了个圈。
路旸扭头看他，显然是刚从走廊过来。
“听懂了？”江屿问。
路旸别过脸：“勉强吧……”话音未落，就看见江屿把草稿本翻到新的一页，重新写了遍步骤，字迹比刚才更工整，连符号都标得清清楚楚。
中午食堂里，林朗把路旸按在江屿对面的座位上，神秘兮兮地从裤兜掏出个小盒子：“路哥，欢迎加入3班扛把子天团！这是入团礼——天文社招新传单！”
路旸眼睛一亮，传单上的星云图案和江屿的吊坠一模一样。
他刚要伸手接，盒子突然被江屿抽走：“去年的旧传单，新的在公告栏。”
“屿哥你装什么！”林朗跳起来抢盒子，“谁不知道你是天文社社长！路哥要是加入，你们就是——”
“就是什么？”路旸狐疑地看他。
林朗猛地捂住嘴，冲江屿挤眉弄眼。江屿面无表情地把新传单拍在路旸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周三下午社团活动，想去就三点到天文台。”
路旸盯着传单上的“社长：江屿”，突然想起昨晚算的脉冲星修正值，鬼使神差地问：“你也发现多峰结构的异常了？”
江屿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神里闪过惊喜，却又迅速掩去：“观测数据里的噪声，需要重新校准。”
“我校准过！”路旸兴奋地掏出手机，翻出自己做的Excel表格，“你看，排除星际尘埃后，周期变化符合——”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被林朗抢过去：“哇路哥，你居然做了这么多！屿哥，你俩简直是天文界的神雕侠侣！”
江屿抬手把林朗的饭盒扣在他头上：“吃你的饭。”
下午课间操时，路旸被体育委员拉去排队，回来发现课桌抽屉里多了本《天体物理导论》，封面还贴着便利贴：“多峰结构分析看第三章，公式推导有误。”
他扭头看江屿，对方正趴在桌上假寐，校服领口滑下一点，露出颈间银链。路旸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吊坠，凉得像块冰，却突然听见江屿低低的声音：“别碰。”
“我没碰！”路旸触电般缩回手，却看见江屿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显然是装睡。
放学铃响时，夕阳把走廊染成蜜色。方宁的电话准时打来：“旸旸，周阿姨做了桂花糖芋苗，让江屿给你带回来。”
路旸还没说话，就听见江屿在旁边说：“阿姨，我带他回去。”然后挂断电话，把保温桶塞进他怀里，“走了。”
巷口的梧桐树下卧着只三花猫，路旸蹲下来摸它，猫却往江屿那边躲。江屿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包猫粮，撕开时指尖微微发抖：“以前喂过它，认人。”
路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发现他拿猫粮的姿势很温柔，和平时的疏离判若两人。猫吃完粮，蹭着江屿的裤脚打转，江屿伸手摸它的头，夕阳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把冷漠的轮廓晕染得柔软。
“你其实……”路旸忍不住开口，“很喜欢小动物吧？”
江屿收回手，把空猫粮袋折好：“一般。”
路旸撇撇嘴，刚要反驳，就看见江屿把保温桶的盖子拧开，递到他面前：“桂花糖芋苗，阿姨说你喜欢甜的。”
温热的甜香扑面而来，路旸接过来，喝了一口才发现，汤里的芋头被炖得稀烂，显然是有人耐心地搅了无数遍。
晚上十点，路旸盯着数学作业上的最后一道题，抓耳挠腮半小时也没头绪。林朗突然在班级群发消息：[紧急求助！屿哥救我！] 后面跟着张牙舞爪的表情包。
路旸犹豫了两秒，点开江屿的头像。好友申请界面显示“对方设置为需验证”，他咬咬牙，在验证框里打字：[我是路旸，数学题不会。]
发送后没两分钟，手机突然震动，江屿通过了好友申请，还直接发起语音通话。路旸手忙脚乱接起来，听见他清冷淡雅的声音：“哪道题？拍照片。”
十五分钟后，路旸看着草稿纸上的完美推导，突然鬼使神差地问：“江屿，你为什么对天文这么执着？”
那边沉默了两秒，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他在调整耳机：“小时候我爸带我看流星雨，说每个星系都有自己的星轨，哪怕偏离，最终也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路旸望着窗外的夜空，突然想起今天傍晚的夕阳，想起江屿喂猫时的侧脸，想起他颈间的星云吊坠。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耳尖的红染得愈发明显：“那……你的星轨会偏离吗？”
“不知道。”江屿的声音很轻，像飘在夜风里的桂花，“但现在，至少方向是对的。”
通话结束后，路旸发现江屿的微信头像居然是张星云图，和他的吊坠一模一样。
他犹豫着发了条消息：[今天的糖芋苗很甜，谢谢。]
对方秒回：[明天给你带无糖豆浆。]
路旸盯着手机屏幕笑出声，窗外的月牙爬上枝头，像颗被揉碎的星子，落在十七岁的仲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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