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后的晨雾总带着股湿意，一中高二（3）班的早读课还没开始，陈天乐已经把物理练习册摊在路旸桌上。
他的毛刺头随着摇头晃脑的幅度轻轻蹭过路旸的胳膊，笔尖在“开普勒第三定律”下面画了道波浪线：“路哥，这题的轨道半长轴怎么算？我昨天算到半夜，草稿纸堆得比林朗的篮球还高。”
路旸刚要开口，潭易谦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过道经过，白色校服的袖口沾着点蓝黑墨水。他放下作业本时，指尖在路旸的练习册上点了点：“张老师说，江屿的解法里用了椭圆参数方程，比常规方法快两分钟。”
“两分钟？”陈天乐突然拔高声音，引得前排宋佳敏回头看了一眼。
她扎着利落的马尾，发尾扫过胸前的值日生袖标：“陈天乐，早读课禁止喧哗。”说完转身时，把一张天文社招新的补充通知放在了江屿桌上，“江社长，这是新增的观测计划，需要你确认时间。”
江屿正低头看着一本封面磨损的《恒星演化简史》，闻言只是指尖在通知上顿了顿，没抬头。
路旸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某段关于脉冲星自转周期的批注用蓝笔写着，字迹清瘦，和自己昨晚在旧书摊淘到的《星轨测绘手记》里的铅笔字有几分相似。
早读铃响时，吴哲抱着篮球冲进教室，球衣上的号码“7”被汗水洇得发深。
他把球往墙角一放，甩给路旸一瓶冰镇汽水：“谢了路哥，昨天体育课借你的那记三分，帮咱班赢了（4）班。”汽水瓶在桌上转了半圈，停在江屿的练习册旁边，水珠顺着瓶身滑下来，在封面上洇出个小小的圆斑。
江屿伸手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指尖擦过汽水瓶身时，吴哲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屿哥，你上周说的那台旧光谱仪修好了吗？我爸单位仓库里好像有台同型号的，要不要……”
“不用。”江屿合上书，声音淡得像晨雾，“已经找到替代零件了。”
路旸握着汽水的手指紧了紧。
他想起昨天傍晚在小区废品站看到的情景——江屿蹲在一堆旧仪器中间，手里拿着把螺丝刀，正对着一台锈迹斑斑的光谱仪摆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散落的齿轮和线路板上，像幅被拆开的星图。
数学课上，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关于天体运动的附加题。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时，陈天乐已经开始唉声叹气：“完了，这题连题干都看不懂。”潭易谦推了推眼镜，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受力分析图：“其实可以把行星轨道近似成圆……”
“不行。”路旸突然开口，“椭圆轨道的近日点进动才是关键，题目里给的偏心率是0.24，不能忽略。”
江屿抬眼看了他一下，这是今天早上他第一次正眼看路旸。路旸被那目光扫过，心里莫名有点发紧，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用极坐标方程代入会更简单，我试过……”
“步骤太繁琐。”江屿突然打断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用拉格朗日方程更直接，能省三个积分步骤。”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张老师笑着拍手：“两种思路都对！路旸的方法更贴近观测数据，江屿的则胜在理论严谨。这样，你们俩上黑板，把完整步骤写出来。”
路旸握着粉笔站在黑板左侧，他写得很快，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簌簌的声响，偶尔抬眼，总能看到江屿的板书比自己更简洁，那些复杂的公式被他拆解成几条利落的线条，像精心绘制的星轨图。
“这里错了。”江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路旸低头，发现自己把引力常数的数值写错了。
江屿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粉笔，在错误的地方画了个小小的叉，然后写下正确的数值，指尖离他的手背只有半寸远，却没碰到。
“谢了。”路旸低声说。
“嗯。”江屿已经转身回了座位，留下路旸对着黑板上那个小小的叉，突然觉得那更像是个省略号，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课间操结束后，大家都挤在走廊里买冰棍。陈天乐举着两根绿豆沙跑过来，把其中一根塞给路旸：“路哥，刚才看你和屿哥在黑板上PK，简直是神仙打架！”潭易谦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本《天文爱好者》的过刊，正翻到关于脉冲星多峰结构的文章：“路旸，你上次说的修正模型，我觉得可以参考这篇里的星际介质参数。”
路旸刚要接话，就看到江屿从楼梯口上来。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仪器零件。
林朗从后面追上来，胳膊搭在江屿肩上：“屿哥，天文社周三的观测会，路哥来不来？我看他对脉冲星挺感兴趣的。”
江屿没回答，只是往路旸这边瞥了一眼。
路旸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剥开冰棍纸咬了一口，绿豆沙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周五的体育课在下午最后一节，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
自由活动时，吴哲拉着路旸组队打羽毛球，陈天乐在旁边当裁判，时不时喊错分数。江屿和潭易谦坐在看台上，潭易谦在讲一道物理题，江屿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路哥，发什么呆呢？”吴哲的羽毛球拍在路旸眼前晃了晃，“球都快砸脸上了。”
路旸回过神，挥拍把球打回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看台上瞟。
江屿不知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恒星演化简史》，正翻到某一页，手指在“白矮星”三个字下面轻轻敲着。
“别看了，”吴哲凑到他耳边，“屿哥就那样，下课也抱着书看。不过他羽毛球打得超烂，上次和他组队，被（2）班虐得惨不忍睹。”
路旸忍不住笑了，刚想说什么，突然看到江屿合上书，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那目光很淡，像掠过湖面的风，却让路旸的笑声戛然而止。
放学时，路旸在楼道里碰到潭易谦。
他抱着一摞实验报告，说是要送到办公室去。“对了，路旸，”潭易谦突然停下脚步，“江屿让我告诉你，周三天文社的观测会，用的是新调试的望远镜，据说能看到M87星云的喷流。”
路旸心里一动：“他自己怎么不告诉我？”
潭易谦笑了笑，眼里带着点了然：“你觉得他是会主动约人的类型吗？”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去，白色校服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
走到小区门口时，路旸看到江屿站在便利店门口，手里拿着瓶矿泉水，似乎在等什么人。
路旸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也刚回来？”他没话找话地问。
“嗯。”江屿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去取了个零件，修光谱仪用的。”
“就是你在废品站弄的那台？”话一出口，路旸就有点后悔，怕显得自己窥探别人**。
江屿却没在意，只是点了点头：“那台是观测站淘汰的旧型号，修好的话，能用来校准脉冲星的观测数据。”
“我能看看吗？”路旸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唐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方便的话……”
江屿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才说：“周末吧，我爸在家，他懂电路，可以帮忙调试。”
路旸没想到他会答应，愣了一下才点头：“好。”
两人一起往小区里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并排投在地上，偶尔被路边的树影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快到单元楼时，江屿突然停下脚步：“周三的观测会，你要来吗？”
路旸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抬头，看到江屿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上，那里有几片云正在慢慢飘移，像被风吹动的星尘。
“再说吧。”路旸故意说得很随意，脚下却加快了几步，走到了江屿前面。
进楼道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江屿还站在原地，手里的矿泉水瓶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
路旸突然觉得，这个傍晚好像比平时长了一点，长到足够让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星轨一样，在习题册的空白处悄悄蔓延。
周日下午，路旸正在房间里整理天文笔记，门铃突然响了。
他跑去开门，看到江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
“我妈让我送点饺子过来，刚煮好的。”江屿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路旸接过那个还带着温度的饭盒，闻到里面传来的韭菜香味。“进来坐会儿吗？”他鬼使神差地问。
江屿看了看他身后，路以宏和方宁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声音都望了过来。“不了，”他摇了摇头，“我爸还等着我回去调试光谱仪。”
路旸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电梯。关门前，他好像听到江屿低声说了句什么，仔细听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只留下一阵模糊的嗡鸣。
回到房间，路旸打开饭盒，里面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冒着热气。
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突然想起周五傍晚江屿站在便利店门口的样子，想起他说的“周末可以来看光谱仪”，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天文笔记上，把“M87星云”四个字晒得暖暖的。
路旸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望远镜，又觉得不太满意，擦掉重画，直到画得像模像样了，才放下笔，心里想着，周三的观测会，好像确实可以去看看。
江屿打羽毛球。超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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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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