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丢下我,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曾想过找她,父亲听见后,打了我一个耳光,把我关进猪棚,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妈她就是个贱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
我抱住脑袋,吓得瑟瑟发抖,蹲在猪槽边,乞求原谅。
父亲将我饿了三天,这三天,我跟猪圈的小猪一起抢食吃。
母猪的鼻孔哼哼哼对我出气,我浑身上下都浸满了潲水的味儿。
红姨过来找我,把我从猪圈里头解救出来。
阿辉见到我,还是那个老样子,身体群魔乱舞,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还是怕他。
躲在父亲身后,不敢靠近他。
父亲把晒好的稻谷装进扁担,挑着竹竿向粮站走去,我光着脚,跟在后边。
碎石子嵌进我的脚缝,我痛得都不敢发出一声哭响。
站长克扣了粮食,把父亲辛苦背来的稻谷以个人的名义私吞下来,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再交上一笔钱。
那年,我失去了可以握笔的资格。
字体歪歪扭扭落在笔尖,我写下今日收到的最后一笔钱。
托阿辉的福,我能跟着他一起参加学龄教育,不过阿辉上的是特殊学校,学习的是自主生存能力,我作为一个正常人,仅有的快乐就是跟着老师跟读拼音学认字。
老师夸赞我的名字好听,尤其贴合我的长相。
“妍姿艳质,初发芙蓉。”
我不懂什么意思,却控制不住欢喜,我想,我的母亲也是一位漂亮的美人。
不过我也只是想想,不敢去问,我害怕父亲再一次将我关进猪棚。
小馆的门闩被我早早扣上,父亲忙着给弟弟看病,把今天的食材忘了送来,我卖完仅存的菜品,去街上转悠一圈。
经过云层雨水的洗礼,小镇迎来清新的模样。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长大,但它对我却是异常陌生。
我不敢四处晃悠,担心别人看我异样的眼光。
阿辉跟我同吃同住,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小媳妇,但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这一点。
我隐约懂得父亲在用我换取做工的机会,我有过难受,可我就他一个亲人,我不能难受。
我接受了红姨的安排,让父亲有了工作。
屠宰场的味道腥臭难闻,父亲踩着黑色高筒靴,脚下永远是洗不干净的血污和屎尿。
他拿着尖利的刺刀,刺向每一头活蹦乱跳的肥猪。
猪的嚎叫充盈各个角落,我捂着耳朵,呼吸困难。
就像父亲娶了继母,生下弟弟那天,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我的亲人没了。
母亲丢下了我,父亲也丢下了我。
我孤苦伶仃,游荡在人间,黑夜笼罩着我,我的内心荒芜一片,拖着一身脆弱的躯壳,徘徊街头。
有拾荒的流浪汉在垃圾桶里捡拾剩饭,打结毛糙的头发飘来一股难闻的气味,我闻着记忆中的味道,走到招待所,鬼使神差停下脚步。
阿婶在厅堂打扫,我不敢踏入,隔着一扇玻璃门,我的视线循着伸出的房檐在二楼阳台上探寻。
我不知道他住哪间,但我肯定,他就在里边。
茶色窗帘透着朦胧的光,惧怕寒冷的昆虫在寻觅温暖的栖息地。
我停留了许久,僵冷袭上膝头。
阿婶出来倒垃圾,问我是不是来给客人送饭的,我慌乱地摇了摇头,在她奇怪的打量中,离开了那里。
小馆外边站着一个人,我没注意到,天太黑,屋里的钨丝灯照不亮那么远的地方,我从陶缸里捧出一把白米,听见轻柔的叩门声。
隔着半开的雕花门,我的目光同他交汇在一起,对视中,他似乎得到了同意,推开格子门,举止优雅地走进来。
我沉溺在他温柔如水的眼神中,忘了告诉他店里的菜已经卖光。
他选择了老位置,照常点了那几道菜,这次倒是没有犹豫,欢快地报出令他皱眉的菜品。
我将手心一团米粒丢进锅中,颤抖的五指被我握成拳头,用力中,我强迫自己不要紧张。
水底的米在跳舞,我的眼皮在痉挛,辛辣的气息萦绕我的鼻端,我的唇瓣咬出齿痕。
“不好意思,店里的菜已经卖完了。”
我端着锅柄,四肢僵硬。
他看着递到跟前的汤锅,愣了一愣,抬起眸,凝视我,带着疑惑的表情,扬起疏朗的眉眼。
我的眼睫颤了颤,低垂的神情引起他的挑眉,他含笑地望着我,善解人意地伸手:“没事,这个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他说这话时,我懵懂地察觉到,他好像看穿了我。
哪怕这时的我并不知晓,原来我这么渴望温暖。
细长的筷子被他捏在手中,像极了描绘梦想的老师在拨弄画笔。
我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慢条斯理地搅拌汤锅。
举止优雅,彰显不同。
我下意识藏起双手,背在身后,粗糙的手背刻有几道割猪草时留下的疤痕,指腹的厚茧是我辛劳的印迹。
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会允许一个卖光菜品的饭店为他上了一锅辣油汤,仍然态度良好没有生气拍桌子。
稠郁的红汤随着他的搅拌出现波纹,我嗅了嗅空气,弥漫浓烈呛鼻的刺激味道,忽然失去尖锐强烈一面,我闻到了一丝甜滋滋的蜜糖味儿。
红糖在粥里慢慢化开,甜味儿在我鼻端流连,我给自己盛上一碗,捧到嘴边。
入口的温度太高,舌头不小心烫到,我伸出舌尖扑棱手掌,扇动的微风拂过我的视野,我竟然看见他在学我。
黏上辣油的筷子被他送入口中,味蕾只尝试一下,便让他接下来的动作都变得跟我步调一致。
我们隔空相视,扑哧一声,安静的房间响起两道笑声,我和他不约而同展开了笑容。
指腹传来热度,烫嘴的米粥透过白净的瓷片传导过来,我迫不及待放下圆碗,从柜子里边重新取出一个,为他也盛上了一碗粥。
“抱歉,店里只有这个了。”
我替他送过去,向他表示今晚的餐免费。
“原来你是老板娘。”
他瞧着我,笑着称呼。
我的胸口忽然闷堵,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让我心底莫名焦躁。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我和这家店的关系,我隐约明白这些都是不该示人的故事。
我的过往一团糟,但我不是一个不好的姑娘。
对,他唤我姑娘。
“我不是老板娘,这是我姑妈的店。”
我挺一本正经。
垂着眼,语气格外严肃。
他那句本就是在开玩笑,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甚至十分稚嫩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独自经营一家店铺,更何况,我的表现实在孤僻冷淡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姑娘。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误会。”
他向我解释,并伸出手,邀请我与他同坐。
我的神情略微冷漠,看见他身子微微前倾,向我递出礼貌的手。
他的掌心朝向我,我的视线从他平滑细腻的指腹划过衣袖挽起的手腕。
那里带着一只英文标识的手表,昂贵的表链泛着银白色的光,我没有听从他,转过脚尖,回到厨房。
他大约有些难堪,低笑一声,发出长叹。
我懊恼地咬住嘴唇,悔恨方才的行为,明明心跳早已乱如麻,想坐下来与他拉近距离,可面对他的示好,我又害怕他的靠近。
我目送他的远去,惆怅地皱起眉头。
桌上放着几张纸币,数额远远大于消费,汤锅原封不动,保留着还能售卖的品相。
筷子上凝固着一圈红油,他不能吃辣,也不能吃内脏,但他喝下了我的粥。
我压抑不住喜悦,嘴角不自觉翘起,忍不住将锅里放凉的米粥喝了个精光。
接下来几天,他都抵着同样的时间来到,门始终半开着,桌面始终干净着,我们心照不宣履行着某种约定,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但我会为他准备好一切,包括那一碗粥。
他的进步很大,从尝试过辣油之后,开始尝试煮熟的内脏。
虽然浪费很多,每回只吃一小口,但我还是为他高兴。
他接受了我的粥,把它喝得一干二净,我也接受了他的浪费,把剩下的内脏吃得一干二净。
就是到了结账环节,他总会付出超出餐费的价格给我。
我不接受,默默地将钱退回去,他也没说什么,笑了笑,接受了我的馈赠。
粥是免费的,厨房还有一大锅,我每天都会担心他吃不饱,从米缸里头抓出一把比平时都要多的量。
今晚的他似乎有话要说,脚跨出门槛,又轻声收回来。
我在厨房收拾剩下的粥,我一个人喝不了这些,倒掉太浪费,我会装进一次性饭盒里,放在街口的垃圾桶旁边,等着流浪汉自己来取。
每晚做这件事,我都是等他离开小馆。
我以为他走了,麻利地准备行动。
“不好意思,这些可以给我吗?”
他站在厨房门口,指着我手里的米锅。
我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缩着肩膀,转过来,下一秒,心惊肉跳地睁大双眼,往后一退。
退到案台边,触碰菜板,发出不小的异动。
他目睹我惊慌失措的动作,不由笑出声。
“吓到你了?”
我的心跳还没平稳,鼻间还萦绕他衣服上淡淡好闻的气息。
他靠过来,继续重复那句话。
我的眼神闪躲着,脸蛋开始涨红,温度攀升到大脑,我的思想停止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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