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段悬而未决的沉默中仿佛被拉长了。
林汐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个念头在里面尖叫着打架。
答应？开什么玩笑！她连普通的社团交流都应付不来，要去和一个看起来就很难搞的学长一起研究什么“记忆频率”？这简直是把一只仓鼠扔进了科幻实验室，除了瑟瑟发抖还能干什么？
拒绝？可是……那支摔碎的钢笔，那股冰冷绝望的悲伤，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隐隐作痛。
那么强烈的情绪，它的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如果真的能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钢笔的素描。
金夹，暗红，帽顶磨损……每一个细节都和她“看到”的严丝合缝。
陈曜并没有催促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耐心反而让林汐更加压力山大。
他那种笃定的、仿佛已经知道答案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实验台上等待观察结果的小白鼠。
窗外的阳光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透过沾着雨滴的窗户玻璃，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我……”林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不敢看陈曜的表情，飞快地补充道：“今天……今天先这样吧，学长再见！”
说完，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抓起自己放在门边墙角、同样有点湿漉漉的书包，转身拉开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甚至忘了礼貌地带上门。
“喂，你……”陈曜似乎想说什么，但林汐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远了，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旧图书馆走廊里回荡，很快消失不见。
陈曜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板，又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的钢笔素描，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那行【核心情绪反馈】上敲了敲。
“强烈的共情感应……自发接收……不受设备限制……”他低声自语，眼神里的探究欲几乎要满溢出来，“有意思。”
跑出旧图书馆，重新呼吸到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林汐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靠在爬满湿漉漉藤蔓的红砖外墙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超现实了，古老的收音机、诡异的幻象、奇怪的社团、还有那个叫陈曜的学长……每一个元素都和她平凡甚至有点乏味的日常格格不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肯定是最近没睡好产生幻觉了……对，一定是这样。”她努力说服自己，决定把刚才的一切都当作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那支摔碎的红色钢笔的影像，却固执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两天，林汐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高中生活。
上课，记笔记，去食堂，回宿舍。她刻意避开了旧图书馆的方向，甚至对社团招新都产生了更强的心理阴影。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就很难再回到原样。
历史课上，老师讲到本地历史，放出了一张几十年前的南华中学校园老照片。
当投影仪的光打在那有些模糊的黑白影像上时，林汐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她似乎能隐约感觉到照片上操场的尘土气息，甚至听到遥远模糊的欢呼声。
她猛地甩甩头，把这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更让她不自在的是，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
在食堂排队时，在走廊走路时，那种若有若无的视线让她后背发毛，可当她猛地回头，却又只看到各自忙碌的同学。
“错觉，都是错觉。”她对自己说，把这种不安归结于那天的经历带来的后遗症。
直到周四下午。
林汐独自一人去教学楼顶层的公共阅览室还书，这里的阅览室平时人就不多，今天更是安静。
她还了书，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靠窗的一个座位时，脚步顿住了。
一个女生正坐在那里，肩膀微微抽动。虽然她极力压抑，但林汐还是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她在哭。
林汐的脚步一下子粘在了地上。
她的社恐本能疯狂拉响警报：快走！别多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一个正在哭的陌生人！
可是……那个女生的背影，透着一股极其难过的孤独感，这让林汐莫名地想起了那天感受到的、来自钢笔的绝望悲伤。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那个女生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猛地回过头来。
一双通红的、还含着泪水的眼睛对上了林汐慌乱的目光。
林汐瞬间尴尬得想原地蒸发！“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我这就走！”她语无伦次地道歉，转身就要跑。
“等等！”那个女生却叫住了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活力？“同学，你有纸巾吗？救命！”
这个转折让林汐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摸了摸，幸运地摸出了一小包没开封的便携纸巾，讷讷地递了过去。
“太好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女生接过纸巾，毫不顾忌形象地擤了擤鼻子，又擦了擦眼泪，动作干脆利落，虽然眼睛还红着，但脸上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不少。
她抬起头，打量着林汐，忽然眼睛一亮：“诶？我好像见过你！你是高一（7）班的林汐对不对？迎新那天你是不是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我是你隔壁班（6）班的吴筱筱！”
林汐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认识自己，而且还这么……自来熟。
她茫然地点点头：“是……是我。你好……”
“哎呀，太好了！”吴筱筱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刚才的伤心仿佛只是个错觉，她一把拉住林汐的手，热情得让林汐浑身僵硬，“我刚才还在愁呢，这下有救了！”
“救……救什么？”林汐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
“我们文学社要做一个‘校园怀旧主题’的征文活动，需要一些老照片和旧物素材。”吴筱筱语速飞快地解释，“我听说旧图书馆那边可能有一些没人要的旧资料，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结果刚才不小心被灰尘迷了眼睛，又没带纸巾，难受死了……对了，你知道旧图书馆怎么走吗？我好像有点迷路了……”
旧图书馆？！
听到这四个字，林汐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指路，但看着吴筱筱那双还泛着红却充满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旧图书馆……那个地方……或许……
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大胆的念头悄悄冒了出来。
“我……我知道……”林汐小声说，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但是那里……好像有点偏僻……”
“没关系！我不怕！”吴筱筱一拍胸脯，显得信心十足，“你能带我去吗？拜托拜托！回头征文获奖了我请你喝奶茶！”
林汐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女生，犹豫了。
带她去旧图书馆，就意味着自己可能又要靠近那个“时隙调查社”，可能会遇到陈曜……
但是，如果只是去找资料，远远地看一眼……或许能确认一下那天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梦？而且有吴筱筱在，应该……不会那么尴尬吧？
社恐的心理活动复杂得像一场世界大战。
最终，那一点点被勾起的、压不住的好奇心，以及一点点想要帮助别人的微弱善意，艰难地战胜了逃跑的本能。
“好……好吧……”林汐听到自己细如蚊蚋的声音答应了下来，“我带你过去……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你要的资料……”
“太好了！林汐你真是个好人！”吴筱筱欢呼一声，立刻挽住了她的胳膊，亲热得仿佛她们是多年好友。
林汐身体一僵，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极其不适应，但吴筱筱身上散发出的阳光和活力，奇异地驱散了一些她内心的不安和阴霾。
两人一起走下楼梯。
吴筱筱是个话痨，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文学社的趣事，哪个老师讲课最有意思，食堂哪个窗口的肉包最好吃……林汐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紧张的心情竟然在对方的喋喋不休中稍微放松了一点。
越靠近旧图书馆，林汐的心跳得越快。
那条熟悉的、僻静的后巷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了。”林汐指着那扇熟悉的木门，小声说。
“哇，看起来真有年代感！感觉里面会藏着很多宝贝！”吴筱筱兴奋地搓搓手，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林汐跟在她身后，心跳如鼓，她既害怕再次遇到陈曜，又隐隐有一丝……期待？期待再次证实那不是梦？
活动室的门……是关着的。
林汐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
“资料室一般会在哪里呢？一楼还是二楼？”吴筱筱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地探索起来。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林汐的心脏猛地一跳！
出来的却不是陈曜。
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微乱、身材高瘦的男生。
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似乎装着一些旧的电路板和工具，看到门口的两人，也明显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你们是……？”他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很温和。
“学长你好！”吴筱筱立刻发挥她的社交天赋，笑容灿烂地解释，“我们是高一的学生，想来旧图书馆找一些旧的资料和照片，用于文学社的征文活动，请问你知道那些东西可能放在哪里吗？”
眼镜学长看了看吴筱筱，又看了看她身后明显有些紧张和躲闪的林汐，点了点头：“旧资料的话，二楼西侧最里面的几个房间好像是以前放档案的地方，不过很久没人整理了，灰尘很大，你们要找的话可能得费点劲。”
“谢谢学长！”吴筱筱高兴地道谢，又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纸箱，“学长你在这里是……？”
“哦，我……”眼镜学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来帮朋友修点东西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活动室虚掩的门缝，又快速移开，落回到林汐身上时，似乎多停留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汐心里咯噔一下。
他认识自己？还是……陈曜跟他说过什么？
“这样啊，那学长你忙，我们不打扰了！我们去二楼看看！”吴筱筱显然对修东西不感兴趣，拉着林汐就要往楼梯口走。
“等一下。”眼镜学长忽然叫住了她们。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递给吴筱筱：“那边房间可能锁了，用这个试试。用完记得放回一楼门口的信箱下面。”
“哇！谢谢学长！你人真好！”吴筱筱惊喜地接过钥匙。
眼镜学长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抱着纸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林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
这个学长，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而且他看自己的那一眼……
“走走走！林汐！我们快去寻宝！”吴筱筱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被吴筱筱拉着走上吱呀作响的老旧楼梯，林汐的心却无法平静。
那个活动室里有人，陈曜可能在里面，而这个突然出现的、修东西的学长……
她低头，看着吴筱筱手里那把泛着金属光泽的旧钥匙。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从那场雨开始，她就已经踏入了一个由“记忆回声”编织而成的、看不见的网中？
而这张网，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她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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