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没有后退。
艾德里安逼近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足以让普通人心脏骤停。但洛闻只是微微抬着下巴，那双锐利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迎上对方深邃的、仿佛能吸噬灵魂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似乎都因这无声的对峙而凝滞了。
“胆大包天？”洛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讥诮，“闯入者先生，在我的地盘，未经允许试图动用你的‘小把戏’，似乎更符合这个定义。”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艾德里安刚才抬起意图施展催眠能力的手。
“至于我知道什么……”洛闻轻轻吸了吸鼻子，这个动作在他做来带着一种专业性的挑剔，“我知道你体温低得不正常，血液里带着铁锈、月光和……某种古老尘埃的味道，混合着令人不快的圣银灼烧后的焦糊感。我知道你刚才试图用某种非物理的方式影响我的神智。我还知道，追你的那些人，身上带着专门针对‘某种东西’的特制金属和药水味。”
他的目光落在艾德里安肩部那不起眼的灼痕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综合这些气味信息，得出一个超出常人理解的结论，很难吗？”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自己嗅觉天赋的绝对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艾德里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却越发幽深。这个人类不仅嗅觉超群，思维也敏捷得可怕，并且有一种近乎鲁莽的勇气。
“一个……基于气味的推理。”艾德里安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很精彩，调香师先生。但知晓黑暗的存在，本身就可能引来黑暗。”这是一种隐晦的威胁，也是一种试探。
洛闻闻言，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黑暗？”他侧身，从工作台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深色木材雕刻的盒子。他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香水，而是几件零碎的东西——一枚边缘泛着特殊银光的旧式子弹壳，一小瓶沉淀着微光的圣水（纯度不高，但确是真品），甚至还有一小片干枯的、散发着微弱黑暗气息的植物叶片。
“这座城市里，‘黑暗’的气味可不止一种。”洛闻合上盒子，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展示普通的香材，“我对它们不感兴趣，只要它们不来污染我的空气，打扰我的工作。显然，今晚，你和你的‘追猎者’，都越界了。”
他的态度明确而强硬：他不是懵懂无知的羔羊，也并非对超自然世界一无所知。他选择了一种置身事外的中立，但前提是他的领域不被侵犯。
艾德里安的目光在那小盒子上停留了一瞬。这个人类比他想象的更有准备，也更……奇特。那种冰冷的兴味再次浮现。
“所以，”艾德里安向前又迈了极小的一步，这个距离几乎能让他数清洛闻低垂的眼睫，“你出手相助，是为了维护你领域的‘纯净’？”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似乎并不完全相信这个理由。
“我讨厌麻烦。”洛闻直言不讳，终于向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些许距离，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调整站姿，“而你们，无论是你还是他们，显然是个大麻烦。尽快解决麻烦，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更加冷硬，“现在，追你的人应该走远了。你可以离开了。”
他下了逐客令。
艾德里安却没有动。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缓慢地掠过洛闻工作室里琳琅满目的香精瓶、实验仪器，最后落回洛闻本人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仿佛在衡量一件罕见的艺术品，或者……一份独一无二的珍宝。
“离开？”艾德里安微微偏头，窗外朦胧的光线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调香师先生，你似乎忘了两件事。”
“第一，你刚才触碰了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危险的暗示，“并非所有存在，都能容忍如此的……僭越。”尤其是，他那被触碰的嘴唇，此刻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那奇异而温暖的香气，一种让他冰冷血液微微躁动的感觉挥之不去。
“第二，”他继续道，目光锁紧洛闻，“你确实帮了我。而德·纳特家族，从不欠人情债。”尤其是，欠一个如此特别、能“嗅”出他本质、还拥有干扰猎人手段的人类。
洛闻的眉头再次蹙起，这次是明显的不耐烦：“所以？”
“所以，”艾德里安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清晰的、却毫无暖意的弧度，“或许我们该换一种方式‘谈谈’。比如，一场交易。”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交易的。”
“恰恰相反。”艾德里安的目光扫过洛闻工作台上那些罕见的香材，“你追求极致的气味。而我，拥有比你所能找到的任何原料都更……古老、更纯粹、也更强大的‘来源’。”他意指自身，一个活着的、拥有古老血脉的吸血鬼，其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蕴含无尽黑暗奥秘的香气宝库——对于一位痴迷气味的调香师而言，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也是致命的陷阱。
“而我，”艾德里安缓缓道，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能‘处理’特殊气味，并能提供一定程度‘便利’的临时据点。”
这是威胁，也是利诱。他将选择权抛回给了洛闻，却分明将天平倾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洛闻沉默了。他的眼神变幻不定，显然在快速权衡。拒绝，可能立刻激怒这个深不可测的非人存在。答应，则意味着主动踏入那个他一直避而远之的黑暗世界，与麻烦为伍。
但他的鼻子，他那追求极致嗅觉体验的灵魂，却可耻地对艾德里安所描述的“古老纯粹的来源”产生了剧烈的好奇与渴望。
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工作室内的寂静变得格外漫长。
最终，洛闻抬起眼，眼神复杂，却已然有了决断。
“什么类型的交易？”他问道，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挑起兴趣的紧绷。
艾德里安的笑容加深了，那笑容里，属于吸血鬼亲王的掠夺性和掌控欲，终于不再掩饰。
“这取决于你，调香师先生，”他轻声说，如同叹息，“也取决于你……究竟能从我这里，‘嗅’到多少价值。”
谈判，才刚刚开始。而洛闻的工作室，今夜注定无法恢复以往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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