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原因呢，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他之前老师的描述，情况是蛮严重的，之前状态最差的时候差点休学调整。”
休学？
邵池眼底掠过一抹惊色。
从他对这位同门的第一印象来看，对方应该是那种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人才对。
不过令邵池更惊讶的是，郭平居然在明知道张远舟有心理问题的前提下，还选择将他招入门下。
他并不觉得这是老师善心大发，所以这张远舟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要把远舟招进来吧？”郭平好似看透了邵池的心思，嘿嘿一笑，“其实，我也是纠结了很久才做的这个决定。”
导师与研究生之间，绝不仅仅是培养者和被培养者这般简单。
在工科领域，导师评选职称、申请项目都需要看学术成果产出。但除了刚入职，还没获得招生资格的老师，很少有导师会继续扎守实验一线。而他们的学术成果的来源，就是被招入门下的研究生。
简单来说，就是导师提供平台和资源，学生提供时间和劳动力。在读期间学生根据老师提供的方向开展研究，获得学位，导师凭借学生产出的成果，为实验室拉来更多项目资源，两者配合，实验室就能生生不息地运转下去。
导师和学生各取所需，有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
郭平：“远舟本科的导师是我的硕导，也是我的博导。”
“远舟当初的保研推荐信就是我导师帮忙写的。”
张远舟是保研上来的？那应该有点成果在。
不过每年想保研来Z大的学生数不胜数，能有资格参与保研的哪个不优秀？
何必招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学生，为自己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
邵池心中跳出一连串问题，看起来却是面不改色，仍旧安静地听着。
郭平逐渐陷入回忆：“远舟的简历非常漂亮，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科研竞赛，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对张远舟的了解，远没有停在书面材料上。
他记得那天，他和导师打了很久的电话，拿着张远舟的简历和资料证明，仔仔细细谈论了很久。
郭平对张远舟的简历很满意，几乎是马上就要开口要人的程度。
履历丰富，背景契合，还是导师亲荐。
他找不到任何一个需要犹豫的点。
没想到，他导师后面的话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就是这孩子，心思有点重，可能需要你多多引导。”
郭平：！
“心理状态不太好？”郭平试探地询问。
“是的，之前严重的时候都在准备办理休学了，但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没休成。”
休学？
那说明情况已经严重影响到学习和生活了。
郭平放下手中的简历，疑惑开口：“是什么原因呢？”
“具体原因我也不算完全了解。只知道，他和他原来实验室里的人闹出过一些矛盾，应该是那之后产生的。”话筒那头的老人声音坚定，“不过你放心，矛盾的事情我了解过了，是实验室管理和学生造谣的事情，跟这孩子没关系。孩子是好孩子，是被冤枉，受了委屈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人家心理状态不好是茶不思饭不享，日日郁郁寡欢。这孩子倒好，是拼了命地做实验，差点把身体做坏了，所以才会休学调整。”
郭平：还能这样！？
“那老师是怎么发现他可能有点心理问题的？”
郭平真的想象不出来，实验狂魔他见过不少，难道都有心理问题？
“这孩子勤快，在实验楼里经常碰见，有次晚上撞见他在收拾碎玻璃，收拾到一半就开始拿玻璃片划自己的手。”
郭平：什么！！！
“当时可给我吓坏了，我马上上去看啊，这孩子一抬头更是给我吓了一跳，眼神空洞得很，像丢了魂一样。”
郭平也被吓到了，咽了咽口水：“好的老师，那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那天之后我征询了他的意见带他转实验室了，我亲自带了一年多，现在应该恢复得挺好的。”
郭平再次拿起张远舟的简历，视线锁在科研经历一栏。
张远舟本科期间成果非常多，甚至都够研究生毕业了，这是他在心理状态不好的时候做出来的？
时代变得这么快？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当然，郭平啊，你现在也是当上硕导的人了。老师知道，当老师有当老师的难处，Z大青年教师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你也有你自己的考量。”
郭平心头泛起一阵感动。
其实，如果老师不跟他打这通电话，只看张远舟的简历，郭平是一定会把他招入门下的。
“老师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了，知道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弯弯绕绕。老师也担心远舟的情况会不会对你未来的管理带来影响。所以老师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给你，也方便你判断。”
招生是导师和学生之间的双向选择。
今天这番谈话让郭平不得不进行更加认真的权衡思考。
“老师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郭平说，“您要不把我的微信推给张同学，我想亲自跟他聊一聊。”
“哈哈哈，好，我跟他提起过你，他应该给你发过邮件。”
郭平也笑着应了声好。
后续他们针对张远舟本科期间的表现和研究经历详细地展开聊了聊。
到了谈话尾声，郭平正要跟他道别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的时候，老师再次开口。
“郭平啊，如果老师还能带学生，老师不会让你难做的。”
郭平沉默，他的老师年事已高，早已不再招生，退出了一线教研岗位。
“现在高校的情况，你也知道的，看着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铁了心似的往科研圈里钻，老师担心啊。”
“你们都是老师的学生，老师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顺利。郭平啊，希望老师今天的话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没有的事。”郭平握紧手机，好似握着对方托付的双手，“老师您言重了。”
“那就好，那咱们今天就先说到这吧，后续有问题随时联系。”
“好的老师，老师再见，您早点休息。”
郭平挂断电话登陆邮箱，未读一栏确实有一封新邮件。
邮件主题：【S大-张远舟-2023级推荐免试研究生自荐信】
他点开邮件开始回复，就这样开始了师生间第一次联系。
“……后面呢我也跟他取得了联系，他的表现更是让我惊讶。”郭平并没有对邵池透露自己和老师的谈话内容，而是直接快进到了两人的后续沟通。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说话内容不再围绕“心理问题”这个敏感词，郭平的声音逐渐恢复至正常音量，邵池听得也轻松了些。
跟张远舟聊完见过面之后，他是越看越欢喜。
郭平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无论是研究思路还是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软件基础，远舟都表现得非常优秀。不夸张地说，我感觉很多再读研究生都未必比得上。”
“而且他态度很积极，非常勤奋，暑假就已经进组开始做实验了。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他总是把自己绷得太紧，老师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邵池静默。
好家伙，能力已经能打到老师可以忽略心理问题带来的风险了吗？
“不过你放心，他现在状态不错，平常相处应该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郭平看向邵池的眼中同样带着赞赏：“你俩的课题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特别是前期工作，得相互配合才能推进。老师看过你的简历，这个课题跟你之前的研究方面更接近。你的能力也非常出色，由你来把握课题推进的节奏，老师放心。”
“另外，远舟遇到困难也不喜欢向人求助，吃了不少苦头。如果以后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老师希望你可以帮帮他。”
一谈到张远舟，郭平絮絮叨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担心孩子独自出远门的老父亲。
坐在对面的邵池一脸沉思状并未接话。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郭平又开口解释：“小邵，你也不用太有负担。老师知道，帮助远舟并不是你的义务。你肯定还是以你自己的学业为主，老师的意思是，你只要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顺手帮一下就行。”
邵池笑容真诚：“好的老师，同门之间相互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其实就算郭平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他刚刚只是在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同门产生严重到要退学调理的心理问题，一时间竟出了神。
得到邵池的回应和承诺，郭平放心了些，继续跟他交代起培养方案里其他的注意事项。
邵池的情况也有点复杂。
从去年开始，郭平本打算每年只招一个研究生。
正常情况下，他今年只有张远舟一个独苗苗。
邵池的加入纯属意外。
邵池原本的导师是学院另外一位宋老师，但是宋老师刚完成招生工作就高升了。
想着以后行政事务繁忙，宋老师就联系了他的好朋友，也就是郭平，拜托他帮忙指导这个新招进的学生。
带学生是一个很费心力的活，秉着带一个负责一个的原则，郭平刚开始并不是很愿意，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但是宋老师不放弃，立马给他传来邵池的简历。
郭平一看，优秀！
和张远舟相比，也是不相上下。
宋老师看着郭平的表情感觉有戏，赶忙补上最后一把火：“人么，我也跟他本科学校打听过了，性格好，抗压能力强。而且他本来已经保研到T大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弃保研考到咱们这来的。我看他之前的研究方向也跟你相近，是个读博搞研究的好苗子，要不要？”
放弃T大？
全国排名在Z大前的高校不超过5个，T大算是其中一个。
那是多少学子的梦校啊，为什么放弃？郭平诧异。
不过比起这个，他有更关心的事情。
郭平看着简历上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男生五官俊朗，嘴角含笑，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能力强，可以跟远舟互帮互助，看起来也很面善，应该好相处。
自己平常不总在实验室呆，并不能很好地了解张远舟的状态。
虽然目前看起来他的独苗苗一切正常，但难保之后三年里不会有什么变故。
读研很苦，有人能一块做个伴相互照应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郭平愉快地做了决定，他要这个学生！
就这样，邵池和张远舟成为了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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