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没起到清醒作用，反而像是一记温柔的闷棍，把郝仁脑子里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智给敲没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人群后面，感觉脚下的路像是铺了层棉花。世界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巨大、晃动的培养皿，而他是里面唯一一颗找不到贴壁点的细胞。
“师兄，你确定你OK？”李晓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担忧。
“OK……非常OK……”郝仁大着舌头回答，试图走出一条直线来证明自己，结果轨迹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随机游走”。
走在前面的陆江渊脚步顿了顿，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对李教授说了句什么，李教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冲郝仁这边喊了句“小郝，让江渊送你回去！注意安全！”，然后就带着其他还算清醒的学生走了。
郝仁晕乎乎地抬头，发现那个高大的冷面身影不知何时停在了自己面前，挡住了路灯的光线，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
“地址。”声音依旧简洁，听不出情绪。
“啊？什、什么地址？”郝仁的CPU彻底过热宕机。
“你宿舍的地址。”陆江渊的语气里似乎掺入了一丝极细微的无奈，像在对待一个反应迟钝的实验样本。
“哦……兰园……X栋……402……”郝仁乖乖报出一串字符，然后努力睁大眼睛想保持清醒，但眼皮重得像是被挂了离心配平块。
去宿舍的路程，对郝仁而言是一段颠簸模糊的影像碎片。对陆江渊而言，可能是一场关于人类醉酒后非理性行为模式的实地观察。
比如，郝仁会突然停下来，指着路边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严肃地说：“这RNA提得不行……都降解了……”
又比如，他会试图跟自己的影子辩论：“你……你别跟我！今天的胶没跑好……不怪我！”
陆江渊始终没说话，只是在他快要撞到路灯杆或者迈下马路牙子时，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正确轨道。那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袖，力度稳定，微凉的温度让郝仁滚烫的皮肤感到一丝短暂的舒适。
好不容易捱到宿舍楼下，郝仁看着那旋转门，仿佛看到了复杂的蛋白纯化柱层析系统，皱起了眉。
陆江渊直接刷了门禁卡（不知道他怎么有的权限），半扶半拎地把人弄进了电梯。
402门口。郝仁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的却是一串实验室钥匙。
“错了。”陆江渊提醒。
“哦……对……宿舍钥匙……长什么样来着？”郝仁开始陷入哲学思考。
陆江渊从他另一侧口袋里准确摸出了正确的钥匙串，利落地打开了门。
郝仁的单身博士宿舍，完美体现了他“有序的混乱”风格——书桌上论文和零食袋共存，墙角堆着几本过期的《Cell》，椅子上搭着件疑似干净的白大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和泡面混合气息。
陆江渊站在门口，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扫过整个空间，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环境评估。
他把郝仁扶到床边坐下。
郝仁一沾到熟悉的床铺，身体立刻放松下来，但嘴巴却像是突然解除了抑制因子，开始高速转录：
“陆博士……”他仰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人，“其实……你那个SOP……写得真好……”
陆江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是……太反人类了……”郝仁打了个酒嗝，继续嘟囔，“超净台……它老了……得哄……不能那么较真……离心机也是……你拍它得找准地方拍……拍轻了没用……拍重了它就真给你看……”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那些实验室仪器不为人知的“小脾气”和“祖传维修技巧”，全是纸上找不到的野路子经验谈。
陆江渊安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郝仁因醉酒而泛红、却显得异常认真的脸上。那些在他看来完全是错误、需要纠正的操作习惯，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怪的、挣扎求生的鲜活感。
“还有……你其实……不用老是盯着我……”郝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委屈的鼻音，“我记录是记得乱……但我脑子里清楚……我都记得住的……我实验做得不差的……真的……”
他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像是支撑不住的凝胶成像系统。
陆江渊看着他快要睡着的模样，沉默了几秒，忽然极轻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郝仁说：“……看出来了。”
否则，以他的标准，绝不会容忍这样的合作者存在。
郝仁已经听不清了，他身体一歪，就要往床上倒。
陆江渊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帮他调整好姿势，避免他以别扭的姿势扭伤脖子。动作间，他的手指无意中擦过郝仁滚烫的耳尖。
郝仁仿佛被这微凉的触感安抚，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彻底陷入了沉睡，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某种实验难题较劲。
陆江渊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醉酒的人类样本终于停止了噪音输出，变得安静下来。暖色的灯光软化了他平日略显锐利的轮廓。
他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本翻得卷边的《分子克隆实验指南》，旁边还放着几管用马克笔仔细做了标记的冻存管——虽然标记符号只有郝仁自己看得懂。
看来，并非全无是处。
陆江渊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走过去，调暗了台灯的光线，然后轻轻带上了宿舍门。
走廊冰冷的灯光在他身后合拢，将房间内的暖意与鼾声轻轻隔绝。
#非标操作观察记录：样本001在乙醇刺激下呈现话痨与自我辩护倾向#
#环境评估：混乱中有其内在逻辑（待进一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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