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爷爷不待他说完,一听这拒绝,就呵斥道:“反了天了!越长大、越不懂事!翅膀硬了、还会顶撞我了!”
因情绪激动,血气上涌,冲得他面色滴血般,一片潮红。
同时他一只手猛拍大腿,有棉裤里的空气缓冲,声音“啪啪啪”的闷响,虽然不甚响亮,却还是能为他苍老的嗓音平添几分威严气势;
伸出来的手指着江离离,力道之大,以至于手臂颤抖,可他的食指却似是无力,微微屈卷着。
江奶奶一看老伴发怒,当即和稀泥道:
“离离,你别气着爷爷了,他本就身体不好,这一生气,又得去医院了。离离听话啊,就是一个树枝,路边都是,下次再去捡就是了。你快把那东西给爷爷——”
说着,她上手要去拿江离离手中的树枝。
江离离不理解为何一根树枝都会引得爷爷暴怒,眼看奶奶要他“尊老”,他心下虽有不甘,但几十年的思想钢印,外加奶奶对他“气着爷爷”的谴责,这里应外合,瞬间让他深陷孤立无援的处境。
于是,刚刚一鼓作气的反抗心,还没跳动几下,就衰竭了。
手中那柄“君子剑”被抽走的刹那,江离离感觉自己的筋骨也被人抽去了。
江爷爷一把夺过那柄树枝,脚一踩、手一掰,“啪嗒”一声,树枝就断成两截。
断裂处丑陋狰狞,毛刺突出,碎片牵连,江离离想起一路上的把玩、起先的夸奖和舞动,心中蓦然涌现荒唐可笑之感。
不过这荒唐可笑,是对那树枝的,还是对他自己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江爷爷一边啪嗒啪嗒折断树枝,一边骂骂咧咧道:
“从小到大,没大没小的,今天为了一个破树枝就敢顶撞我,明天是不是会为了别的什么阿猫阿狗给我下毒?养你那么大,良心都被狗吃了!”
其实他这话里,独有愤怒的情绪是真实的,表达内容则无一可信。
江离离自小孝顺,人生第一桶金都给了二老,二老的情况也是事无巨细一一过问,虽然后来工作繁忙,忙到自顾不暇,却还会挤出时间来、定期问候二老的状况。
江离离心知爷爷是气极了,才口不择言,理性也告诉他,这种话完全没必要在意,可亲耳听到爷爷的怨怼、听到至亲的污蔑,感性上还是有种锥心的痛。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江奶奶,后者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保持沉默。
沉默,驯顺,忍受,委曲求全,逆来顺受。
——江离离有些愧疚,因为这种处事方式有悖于夏远山的教导。
夏远山信奉反抗,争夺,据理力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愿双输不许单赢。她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野蛮”的功用性。
他也向她保证过,保证遇到委屈时,不要沉默、不要隐忍,要发声、要反抗。
说出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诉求,即使不能取得胜利,也不可驯熟地走向失败。
可他如何发声?
对面是传承千年的人伦秩序、长幼尊卑,是社会规则要求的敬老爱老、父慈子孝。
麦子熟了千万遍,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长者吃的盐比晚辈吃的米还多,老人积累社会最为宝贵的人生经验,他们当然有资格对晚辈颐指气使、指指点点;晚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应该对他们的“不吝赐教”感到荣幸至极。
可是……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江离离听爷爷越说越离谱,许多子虚乌有、或是鸡毛蒜皮的事都被添油加醋,说成十恶不赦的罪证,说成今日小错明日大过的预示。
他心中苦苦挣扎,从泥泞里跋涉了几万公里,终于受不了爷爷的小题大做,决意发声。
他知道和老人争辩是很难讨到好处的——他知道自己爷爷有多固执,硬刚只会令事情更不可收拾,只好妥协道:
“爷爷,我知道您说这么多,是因为你十分介意我会丢了咱家的脸面,要不这样,我明天去找小荷,向她说明情况,她若真的很在意这些,我就向她赔礼道歉,如若小荷不以为意,爷爷日后也就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了。”
江离离把态度摆得足足的,同时他的重点是安抚,是找出一个折中的方法解决这次矛盾,可爷爷却不买账,他甚至觉得江离离是在和自己叫板。
江爷爷心想,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他怎么还敢较真夏荷到底在不在意?做了错事却不认错,还在这里油嘴滑舌!
江爷爷把手里的断柴往地上一砸,一阵噼里啪啦后,扬声质问:
“怎么?要是小夏说不在意,我是不是还得为今天这通骂,给你赔不是?”
“我没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别以为你在外面当了几年明星就了不起、就无法无天、欺负到我头上!我告诉你,但凡我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你就得给我好好听话,要不然,你死了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他那“死”字咬音甚重,传到听者耳中,甚至有种勺子刮擦碗底的毛骨悚然感。
江离离心知爷爷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听话,爷爷作为前辈,有资格审判他、不让他百年之后魂归族坟。
老人最重视生死之事,思想别致些的,更是对祖坟族谱视为头等大事,此时江爷爷放出“杀手锏”,显然是对江离离的忤逆和“谋权篡位”感到危机。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除了用这种虚无之事就别无他法,何尝不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
江离离知道其中意味,作为新生代,这种“恶毒”的威胁,于他而言不痛不痒,甚至还有些滑稽可笑,就好像诅咒秃子染发不上色——秃子没头发,管什么染发上色不上色?
他死就死了,管什么魂归祖坟?要是死后真有此事,他还祈求自己做个孤魂野鬼。
江离离不在意,可是对于与江爷爷同辈的江奶奶,则对此等惩罚大感震惊。
江奶奶也不敢“哎呦”叫唤了,她连忙催促江离离“乖乖听话”,同时又帮他在爷爷面前“说好话”。
她说:“当家的,你也别太着急,好好说,离离那么孝顺,他一定会听的。”
江爷爷恶声恶气道:
“听?他能听什么?都对小夏做出那种事了,却还能装成个没事人一样,要他好好送小夏回家,他倒好,把人家晾一边,自己整些上不来台面的东西!”
他踢了一脚树枝碎片,所谓的“不来台面”,显然就是指江离离的“君子剑”了。
江爷爷继续说:“我江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居然有你这么个子孙——果然,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都是一点责任也担不了!”
正所谓十谋九成未必功归,一语言不中愆尤骈集,就因江离离的一次固执,那江爷爷就忘了孙子“光宗耀祖”的功劳、忘了孙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忘了他平日是如何向别人炫耀孙子的孝敬——他选择性遗忘,认知里,只有江离离的过失,只有十恶不赦的儿孙,只有被儿孙败坏的家风。
江离离正疑惑自己对夏荷做了哪种事,突然听爷爷连坐了江母。
说真的,江爷爷的“污蔑”虽然尖锐刺耳,虽然令江离离感到委屈心痛,但还没达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同时,他也不期待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爷爷会好言好语,因而,对于江爷爷的刻薄言辞,他只是由着那些音节在心里刺挠几下,然后再将它们排出体外。
可是江爷爷莫名其妙牵扯上江母,这份不公,江离离却是怎么也忍不了。
江母虽然抛父弃子,但她走前尽职尽责,走后也没给江家招惹麻烦,抛开为妻不忠、为母不慈,江母也没做错什么。
若要较真起来,当初江父也是知道江母“从了”某个大款,可江父既不想江母离开,又不想失去大款的“补贴”,便自己戴稳了绿帽子。
所以江母不忠不慈之过,是有江父的几分责任在里面的。
再者,孩子对母亲有种天然的善意与依恋,那江母对幼时江离离也是呵护备至。
所以,即使江离离不满江母在他人生中的缺位,却还是无比仰慕江母,此时听到江爷爷对江母的恶意,心下恼火,提醒道:
“爷爷,你生我的气、没必要牵扯我妈!”
“你再顶嘴!!!”
因大为光火,老人的声音都破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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