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者无不怀疑，他这一喊，全村都能听到。
面对江爷爷的怒目圆睁，江离离哑然失声，他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话。
那在一旁观战的江奶奶生怕二人会打起来，赶忙把江离离推出厨房，说：“离离，你先回房间，先冷静一会哈……”
江离离不由得苦笑，暗忖，到底是谁该冷静？他不过是回了几句“公道话”，却次次引得对方的无理责骂。他明明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显露了成年人不该有、却会有的幼稚，便引起这场争吵——到底是谁的错？
是他吗？但以前他向旁人展示幼稚，对方不但不责难他，甚至还会和他一起幼稚。
是爷爷吗？但爷爷的生活方式就是一板一眼，对人对己都是不苟言笑，自然也受不了逾越的言行……
是谁的错？
他明明知道爷爷不喜幼稚，却还抱着试探侥幸之心，最后自讨苦吃，所以这是他的错吗？
不，他没错。
错的是夏远山——如果不是她把他像个孩子一般宠着，他哪敢释放心底的幼稚？
夏远山包容他、宠溺他，令他得意忘形，令他误以为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幼稚，于是他胆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错的是夏远山，是夏远山扭曲了他的认知，令他向往人格自由，他不愿做父权的奴隶，最终变得“无法无天”，引得爷爷斥责。
错的是夏远山，她错在——抛弃了属于她的他，令他无处可去。
江离离再次陷入内耗而不可自拔，他从幼稚着手，将自己所有属性都打上罪孽的烙印，他为自己的一切忏悔，无论是优秀品质还是人性劣根，都成了钢钉，把他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
江离离哪里知道，他的幼稚不是此次冲突的祸根，江爷爷厌恶的，是他的若无其事。
在江爷爷眼里，江离离就好像一个黄毛小子，糟蹋了他那乖巧懂事的“养女”夏荷后，就骑上鬼火，与一堆黄毛飙车去了。
爷爷虽然反感江离离的黄毛化，但想到江离离身上流着江家的血、想到江离离兜里的财富，江爷爷内心还是对孙子有很高的期望，于是他想把夏荷——这个弥补了空巢老人孤苦寂寞之情、十分得老人喜爱的女孩——嫁给孙子。
当他看到江离离拿着一柄树枝花拳绣腿时，他不满孙子要玩具不要女人的愚蠢倒在其次，关键是江离离的不以为然、不知悔改、不负责任，着实挫败了他的自负。
想象一下，自己精心培育的大白菜，有朝一日被自家的猪给拱了，虽然那白菜本意也是留给猪的，但眼看那猪擅自决策、留一地狼藉，事后还若无其事，只是挺着个大肚子晃来晃去，没有丝毫解释、认错的迹象——
看到如此流氓的江离离，江爷爷都不好意思说江离离是自己的孙子！
江爷爷再次悔不当初，心想，如果不是把江离离送到城市里、一个人活了十多年，江家儿孙就不会堕落成这个德性！但凡有他在一旁监督教育、但凡他孙子没去城市，江离离都不会变得道貌岸然，江离离都会大有前途！
江爷爷心下恼火，再看到江离离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不顺眼，觉得江离离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错的。
怒火滔天之下，对儿媳抛夫弃子、辱他脸面、令他在大山老家抬不起头的怨毒也倾泄出来。
又听江离离驳斥自己、维护江母，更是气急攻心，若非江奶奶及时拆解战场，他必然要拿树枝对江离离好一顿抽，才解气。
江爷爷的失望与愤怒是真心实意，因为江离离的表现是真的“若无其事”——其实，江离离压根就“无其事”，又如何“为然”、“悔改”？
……
村子生活简单，天黑便代表一天的结束，同时老人休息得早，所以江家往往在晚八点就熄灯入睡。
江离离虽然无所事事，却怎么也不能那么早合眼。
不过好在二老的卧室在一楼、他在二楼，他的“熬夜”不会打搅到浅眠的老人。
平常的江离离能窸窸窣窣捣鼓到半夜，但经历了饭后的争吵，他能做的、想做的，只是坐在桌前、抱着手臂，发呆愣神。
他的游神结束于房门被打开——
江离离见是奶奶进来，他一边揉脸醒神，一边提醒道：“奶奶，你要记得敲门，不然我下次锁了门，你可别说我瞎讲究。”
他看江奶奶只是笑着点头，知道她不以为意，心下有些无奈。
虽然他也不会在房间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成年人好歹有些**权，即使是至亲，进门也该敲下门、以示尊重。
但二老总是把他当小孩，对他过度亲昵，却不大尊重他——说他客气见外也好、说他敏感多事也罢，反正他是真的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亲昵。
而即使他次次都提醒二老要敲门、打招呼，但后者就是随心所欲，搞得他无力又挫败。
至于锁门，那是肯定不能锁的——一旦他在“家”锁门，二老定然要上纲上线，为他连家人都防范针对的白眼狼行为哭天抢地了。
江离离把椅子拉出来给奶奶坐，同时暗忖，反正关门也没用，不如下次直接把门敞着，主动暴露总比被动曝光要更有控制感。
江奶奶摸了摸孙子的手臂，语气沧桑，道：“哎，今天的事……你爷爷就是那个暴脾气，他火气一上来了，几头牛都拉不开，说话也难听。离离你别往心里去。”
江离离看她的瞬间就知道来意，此时听奶奶开门见山地给爷爷说情，也不惊讶。
他回道：“我没往心里去，奶奶也没必要专门来跟我说——我都理解。”
理解忍让对家庭和睦的必要性，理解沉默对维护亲情的重要性。
江离离十分理解——他只是无法接受，因而在说这句话时，他没看奶奶，而是看着手机屏。
手机屏正巧亮起，一则资讯弹出：
【曜日高层会议结束，多名高管进急诊…】
江离离心奇，为什么开会开到进急诊？这是意见不合到他们在会议室里打架了吗？联想到曜日当下的困境，以及夏远山那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脾气，高层会议变成聚众斗殴确实有可能……
思及此，江离离又不由自主担心起了夏远山，他正想点开详情，试图得知更多信息，那江奶奶就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注意力拉回眼下。
江奶奶说：“离离长大了，懂事了。”
她拍着孙子的手，面上满是欣慰。
江离离嘴唇一勾，笑了笑。但若看得仔细，就能发现他眼里并无笑意。
他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我，而且现在已经到了你们睡觉的点了，要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没必要占用休息时间。”
江奶奶唉声叹气：“哎，明天再说，确实不迟，但你也知道你爷爷那个急脾气，他要心里有事不做，能急得一个晚上也睡不着——他在一边翻来覆去，我也睡不安生。”
“爷爷心里还有什么事？”
江离离这话一问出口，灵光一现，疑惑道：“还是因为我没好好送小荷回家的事？”
“也不全是……”
原来江奶奶来找孙子谈话，目的并非调和爷孙的矛盾，她来找江离离，亦是在追究他的“若无其事”。
比起江爷爷的暴脾气和直来直往，江奶奶则心平气和，策略也有些迂回了。
她暗示道：“小夏都跟我说了，你们在市区已经做了那种事——咱们家是个保守的，发展到那个地步，是必须得对人家女孩负责的。”
她所谓“那种事”，便是指发生性关系。
江奶奶自觉她说的够露骨，那江离离也该心神领会，不该再“若无其事”了。
可江离离的认知里完全没有“与夏荷发生性关系”的概念，哪怕江奶奶明示，他都可能一脸懵，此时听对方的暗示，更是一头雾水。
他奇道：“哪些事？”
江奶奶能和夏荷直言男欢女爱的玄妙，但那是因为大家同为女性、且二人关系亲昵到无话不谈，可对于江离离这个孙子，性别不同，且后天关系疏远，她当然无法“口无遮拦”。
“离离啊，你不要装糊涂——起先爷爷就是因为你装糊涂才发火。小夏是个好姑娘，我跟你爷爷都很喜欢她，也一直想着能让她做咱家孙媳妇，原本还想着让你们两自己慢慢谈，但——”
江离离听到“孙媳妇”三个字，愣了一拍，旋即反应过来，奶奶口中的孙媳妇就是他的妻子。
他难以置信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了一趟市里、发生了那些事后，我，我就得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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