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过于震惊,他的声音不自觉扬起,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尤为响亮。
江奶奶连忙看向房门。
门外是廊道,廊道没开灯,卧室的光线射向那团漆黑,不但没照亮多少黑暗,连自己的光亮也削弱了许多。
江奶奶观望了一会,才回过头来,表情鬼祟。
她压低声音道:
“小声点,要是把爷爷喊上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江离离闻言,起身关了门。
他也不刻意压低音量,重复问:“我得娶夏荷——就因为那点事?”
他所谓的那点事,自然是指一路上对夏荷的照顾。
可江奶奶却认为他是指两人的性’事。
江奶奶听出对方的难以置信,心知他在认为自己小题大做——年轻人思想开放,通过约炮解决生理需求为常有之事,不可能把性’事与婚姻挂钩。
但是——
“我知道你们城里年轻人玩得花,但这是在村里,而且小夏也不是那种坏女孩。”
江离离越听越迷糊,他寻思,什么玩得花,什么坏女孩?这都是哪跟哪?
这些事又为何会和婚姻嫁娶联系起来?
难道这就是代沟吗?
江离离也不求能理解奶奶的想法了。
他义正词严,申明自己的态度,道:
“好!我承认,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该疏忽大意,让夏荷受到那些惊吓,我没有尽到我应有的责任,我有错,我应该弥补我的过失。但是,用结婚证来弥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评价道:“这是哪来的解决之道?”
江奶奶见他把重点放在“惊吓”,死活不提拿人贞洁之事,也有些不悦了。
她本着脸,说:“你别管这是哪来的,反正你就得娶了她——这是规矩。”
江离离气极反笑,他问:
“你们这么如临大敌,人家夏荷知道吗?她一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就谈婚论嫁的,你们不怕吓到她?”
“人家小夏知道——而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能吓到人家?”
江奶奶心想,夏荷贞洁都被他拿去了,谈婚论嫁当然算不上事。
可江离离一听,以为她是在说夏荷经历了半夜敲门和险些被奸之事后,世上也没有更惊险刺激的事能吓着她了。
想到这两番危难都是他间接导致的,不免一阵惭愧。
惭愧的同时,还有些惊疑。
他说:“夏荷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奶奶答非所问:“小夏是个好孩子,为人乖巧懂事,我和你爷爷都很喜欢她。离离,你听我的,遇到小夏这种的,你……”
江奶奶一直说个不停,左一句“小夏”好,右一句“小夏”妙的,江离离也没认真听,但那高频率词汇“小夏”却勾起了他别样的心思——当初二老喊夏远山也是小夏,如今又喊夏荷为小夏,他们不觉得古怪吗?难道他们是为了方便,将“准孙媳”一律称为小夏?
想到那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却被爷爷奶奶笼统指代,江离离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情。正黯然神伤,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打断奶奶对夏荷的溢美之词,问:
“我刚和夏远山分手,你们转头就撮合我跟旁人?!”
他心想:老人想抱曾孙的急切,都急到这个程度了吗?急到不给他缓和失恋情绪的时间、急到不允许他有情感空窗期?
江离离哪里知道,二老早就想撮合他和旁人了——二老甚至都没等江离离分手,就已经在准备他和夏荷的事宜。
对于二老而言,江离离和夏远山的分手,并非江离离和夏荷的开始,而是他与夏荷婚事的“临门一脚”。
面对孙儿的惊讶,江奶奶不以为然,纠正道:
“小夏能是旁人吗?我和你爷爷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光是这一点,小夏都算是咱江家的半个孙女了。而且你们辈分合适,家境合适——哪里能用‘旁人’这种见外的称呼?”
不知怎的,江离离莫名想发笑。
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打趣,随口道:
“哦,所以你们喊夏远山是小夏,喊夏荷也是小夏,这两个小夏分量还是不同的。”
江奶奶也是漫不经心:“这两个哪有可比性……”
言外之意就是在二老的心中,那夏远山比不过夏荷。
不过想来也是,对二老而言,那夏远山只是江离离的“朋友”,即使江离离把夏远山冠名为女友,即使夏远山有发展成孙媳妇的可能,但现实里,他们只是通过电话聊了几句。
但夏荷却几年如一日地刷脸、打招呼、喜怒哀乐,日积月累,夏荷弥补两位空巢老人的孤苦寂寞,早就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这时,江离离突发奇想,问:
“所以,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和她,夏远山,是不可能的事?”
江奶奶默然不语,但眼神里的犹疑却在回答他的问题:你和夏远山告吹,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江离离挣扎道:“为什么?”
他凄然一笑,问:“怎么你们都能看出来我和她不可能?可是我,怎么一直觉得有可能呢?”
江奶奶长叹一声,说:“你们年轻人就会追求时尚,新的就是好的,旧的便是坏的。可老祖宗的遗训传了千百年,能传下来自然是有它的道理——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说的很清楚了。”
她见对方没反应,还以为他是不懂,便进一步解释说:
“当初你跟我们说你找了个很厉害的女朋友时,我们就跟你说过这事不合适,娶媳妇,哪里能娶个比自己强的人进门?媳妇强于丈夫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但你那个时候也不听,整天说什么爱来爱去的。哎,毛头小子就是天真,不过你那个年纪也在所难免。所以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江奶奶拍着孙子的手,继续安慰道:“不过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安心过日子就行,别想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而且你们男人又不像女人,女人一过了岁数就没人要,但你这年龄,有个词叫什么?瞧我这记性……”
她唉声叹气地想了一会,随后惊喜道:“你这个年龄就是黄金单身汉,对吧!你奶奶我还是有点能耐的!”
看着奶奶的眉飞色舞,江离离也礼貌地噙着笑容、礼貌地表示快乐。
江离离在笑,也在难堪着。
他一直以为二老和自己一样,都是十分喜爱夏远山的,他过往还经常对夏远山说爷爷奶奶是多么喜欢她、多么期待与她见面。
在看到两方通话时的谈笑风生时,他是多么幸福,心想他和夏远山的结合就是一场皆大欢喜。
他觉得万事俱备,只差夏远山同意,他们就能喜结连理。
所以,在他们分手时,他一面心痛他的情感受挫,一面愧疚于二老的期待落空。
可随着那名为“真相”的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他看到夏远山的装模作样,看到二老的不以为然,看到自己的……自娱自乐。
江离离心下了然,原来过去二老和夏远山是在相互客套啊。
二老不想拂了孙子的面子而与夏远山寒暄,夏远山则包容“妾室”的骄横而与二老谈笑。
其实两方都对对方无所期待,可一方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老人,一方是最会吹牛画饼的商人,都是睁眼说瞎话的能人,一碰头,自然可以谈笑风生,营造一派其乐融融的“合家欢”了。
“万事俱备”是假的——自讨苦吃是真的。
夏远山是虚情假意,二老是不以为意,只有他较了真、动了真心……
江离离应该感到失落和沮丧的,可他却感到类似于“拨开云雾见天明”的轻松与畅快。
——也可能是一切希望被击穿之后的茫然与绝望。
他在心里重复那句“真理”: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所以,爷爷奶奶从一开始就看到,他配不上她,而她也看不上他。
所以,他以为的天作之合,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自娱自乐。
所以,是他误会了他和夏远山的情感。
所以,他的爱情,压根就没开始过。
江离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这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往往是脏器病变的前奏。
他不自觉低下头,眼眶酸涩,却无泪可流。
对真相的洞彻并不是最令人伤心的,他痛苦的根源,是后悔——
世人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夏远山的言行举止无不宠爱他,所以虚情假意又如何?夏远山容他满腹骄矜、许他矫揉造作,给他一场天上人间的美梦。
夏远山给他陪伴,给他自主权,栽培他、赋予他不可剥夺的能力技艺——归属、自主、能力感,没有夏远山,他就没有这幸福三要素。
她对他一无所求,他却对她予取予求——他有什么好挑剔、有什么好不满的?
他应该闭嘴!闭嘴!
安静地享受!
他不该时刻想着回报、感激,不该因配不上夏远山而自惭形秽!不该自寻烦恼、困于“夏远山图他什么”的迷雾中。
他应该做个恬不知耻的捞男,心安理得挥霍她的赏赐——
如果不是他作妖——他就不会醒过来,他就还会在那场美梦里醉生梦死,直到身死。
当初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嫌弃他与夏远山的二人世界委屈了他们的爱情,认为将他们的地下恋公布于众可以令这场情感更坚稳,期盼他人的监督可以铸牢他们的关系链接——他太自以为是。
他自以为是地走出二人世界,出门就发现夏远山的“马脚”,若他及时打住,也不会一败涂地,可他这个自大狂,非要矫情于夏远山的心口不一、纠结于小三身份的见不得光、执意去寻找真相——他糟蹋了夏远山给他的“美丽新世界”。
一切痛苦都是他自找的,他本可死在美梦里,而今只能活在悔恨中。
这时,江离离注意到手表上的健康检测系统,他漫不经心地想:原来伤心时,心率会变慢……
一.
二.
三.
……
刚刚数到哪了?
江离离猛然回神,听到一阵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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