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听话懂事,娶进家,一定是个贤妻良母。而且你总会因工作出差在外,有她守在家里,你一回家有人伺候着,也轻松些……”
她语速适中,神态随意,好似真的在提出自己的意见以供对方参考。
可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语气是不容置喙,她的内容是在威逼利诱——用“过来人”的身份威逼,用“贤妻良母”利诱——这种架势,与其说是提意见,不如说是宣读通知:她不是来建议江离离娶“小夏”,而是在通知他。
江离离没留意这些细节,他听奶奶说出“小夏”两字时就笑了。
尔后又见奶奶把他的媳妇描述成一个居家保姆、嫁给他是为了伺候他的起居时,他更是笑得龇牙咧嘴。
他靠着椅背,仰面朝向天花板,那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他睁不开眼,于是他一边用手盖着脸,一边喃喃道:
“小夏,小夏——你说的是夏远山吗?”
二老给夏远山和夏荷赋予同样的昵称,光凭一句“小夏”,也分不清江奶奶的小夏是哪个女子。
虽然——
江离离知道奶奶口中的“小夏”是夏荷,却还是“扫兴”地提起了夏远山。
因为,即使他清楚他们二人是不可能了,却还是希望自己的爷爷奶奶会期盼他与夏远山的婚事,更希望二老是真心认可夏远山。
但是信奉“合适”,信奉“门当户对”,信奉“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二老,当然不可能接受夏远山这个违反祖制的孙媳。
江离离见奶奶不回答,知晓她是不屑于同他“开玩笑”。
若是平常,他见对方不感兴趣,也会见好就收,可今日他偏偏计较起来。
他追问道:
“真的不可能吗?夏远山明明那么厉害,我要是娶了她,对我们江家来说,不也是一种光宗耀祖吗?”
他知道二老最在乎“光宗耀祖”,一旦涉及光宗耀祖,他们都会欢天喜地、甚至是吹锣打鼓地把那件事做出来的。
此时他说娶夏远山是光宗耀祖的事,想必也该扭转二老对“优秀女”的戒备与敌意了……
可是——
江奶奶不假思索道:“那不一样,只有男人才能光宗耀祖。”
“可是,我若有资格娶了夏远山,不也是对我能力的肯定吗……”
其实他想娶夏远山,只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饥渴,这不关乎任何利弊权衡,更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可是为了说服二老,他不得不把他的理想之爱,表述得卑劣,可耻。
江离离低声道:“奶奶是不是觉得我靠女人‘光宗耀祖’,是吃软饭……”
“哎!”
江奶奶连忙用叹息打断江离离的话。
她显然是听到“吃软饭” 这几个字,却不愿意接受其间意味,因而强硬扭转话题,解释江家为何不能接受一个“优秀女”做孙媳。
她说:
“别的不说,就说那些城里姑娘,哪个能收心守着家的?我们知道她优秀,但女的越是有能力,越是驾驭不住,结婚、组建家庭,怕的就是不安生。我们也想你过得好,说这些也都是为你好,你们年轻人容易冲动,只图眼前的享乐,却不为往后着想——”
“那小夏,就是你之前的那个小夏,她是有野心,是讨你这年龄段喜欢,可往后呢?往后要她还是这般忙得不着家,那你结这个婚有什么用?娶了个不顾家的妻子,你在外面累死累活,一回家,却没个人影,到时候你就后悔了,还要责怪我们没劝你了。论过日子,还是咱村里的小夏合适,她年龄还比你小……”
江离离虽然不懂奶奶为何执意妻子必须守家,却也看出奶奶的苦口婆心。
起先的愧疚,连同现在的感动,共同撬动世俗的枷锁,那枷锁悄悄松动,使得江离离开始表露自己最为“大逆不道”的想法——
江离离一眨不眨,攥紧了对方的视线后,才坦然道:
“有没有可能,我和夏远山中,我才是顾家、守在家里,在家里等对方回来的那个。我和她,其实是男主内、女主外的组合。”
许是第一次听到“男主内、女主外”的说法,也可能是无法接受自己孙儿说这种“危言耸听”的话,江奶奶登时心跳加速,难以置信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觉得,吃软饭是件伤风败俗的事。如果能和她在一起,让我无名无姓、一无所有,也很值得。”
江离离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甚至是对着“权威代表”的奶奶说出这话。
因过于激动,他难掩笑意,面上容光焕发,心里雀跃不已。
他心想——
是的,只要能在一起,无名无姓,一无所有,也是值得的。
他本就无名无姓,一无所有,当初是他为了夏远山才争名夺利。
他的名利,都是为了夏远山,都是为了使自己与她在一起,如今自然可以因为在一起而抛弃一切。
他从不试图强过夏远山,他从不想控制她。
他与她在一起,也不是为了奶奶所谓的“驾驭”。
驾驭?
不,他只是单纯想……攀附她。
江离离一直暗暗称奇,他疑惑,为什么,为什么一提到婚姻,人们总得比个强弱高低出来,为什么总是要用“拿捏”来形容二人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争夺地位高低、权势大小来,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进入亲密无间的关系?直接在大马路上拉个人、一较高下,不省时省力吗?
怎么?
难不成是在外面怂包、被人打压,便接着婚姻的保护,圈禁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沙包,来出气吗?
江离离嗤笑一声,他的笑是真的愉悦,自嘲也是真的自嘲。
他说:“我都不敢说我和她,是我娶她嫁。说我嫁,她还不一定会娶——”
古代妾室,是用“纳”?
纳妾。
可事到如今,他连纳,都不配。
江离离看江奶奶神色茫然,显然是不能理解这“嫁娶”的玄机。
嫁娶虽然同时指代一个行为,但文化习俗却给它们规定了不同的“姿态”。
出嫁,是交付;迎娶,是攥取。
交付自己的财富,成为附属;攥取他人的财富,巩固权威——虽然都是主动,但“嫁”显然比“娶”被动且弱势。
常规总是女嫁男娶,而江离离却反行其道,刻意强调自己嫁、夏远山娶,就是表明他和她,在婚姻姿态上的女强男弱。
江离离无心介绍嫁娶在权势上的高低,而是转口道:“我很想入赘到她家中——”
他话未说完,突然一道大喊:
“我看你敢!!!”
与此同时,房门大开,门把儿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门受到墙的反作用力又弹了回来,晃动着,似是要合上、将不速之客拒之房外。
——来人是江爷爷,他注意到门的小动作,手一按,“啪——砰”一声,门被他压在墙上。
室内二人皆被江爷爷的突然现身吓得心神一凛,面上都惊疑不定,不知江爷爷在门外守了多长时间,更不知江爷爷这一发飙,会做出什么吓人举动来。
原来在江奶奶来给孙儿做思想工作没多久,那江爷爷就开始坐立难安了——江奶奶跑得快,没给他逮着机会发泄怒火,他心中火气不消,就怎么也睡不着觉。
一番辗转腾挪后,便来了二楼,要把江奶奶喊回来给自己泻火。
当时他见江离离的房门是关着的,心念一动,做了隔墙耳,听江离离是不是要痛改前非,听江奶奶有没有说他坏话。
在听江离离自白,说他知道他们是为他好时,江爷爷心下怒气稍减,暗忖江离离还没忘本得无药可救。
在听到江奶奶的煽情自述时,江爷爷虽然有些不满女人的多愁善感,却还是认可江奶奶全心全意为江家效力。
江离离说“吃软饭”的那句话音量低,江奶奶都听得不大清,更何况是有一墙之隔的江爷爷。
那江爷爷意识到自己听漏了几句话,随后更是屏息敛声,不许自己错过半个字。
于是,江离离的那个“入赘”,他听得一清二楚。
何止是一清二楚,简直是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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