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爸并没有回应夏妈,他在与江离离对视后,就低下头,含胸驼背,做回他的闷葫芦了。
江离离心下好笑,对夏妈说:“我们听你们聊得太高级,自觉插不上嘴,就不在你们面前丢人现眼。随便聊些日常琐事,说来你们也会觉得无聊。”
其实夏妈他们聊得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谈不上高级不高级。
江离离这般说,无非是惯着夏妈的傲气,省的她追着夏爸打三棍子,又抱怨打不出个响屁罢了。
夏妈的确被江离离哄到了,她龙心大悦,却还是要强迫性地数落丈夫一番。
她嫌弃道:“你看看你,但凡你有人家小江千分之一的口才,都不会混到这个地步。哎,也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看上你的……嫁人,还是找小江这样的人才好。”
说到这,夏妈笑着拍了夏荷两下。
夏妈拍的是夏荷的腿,啪啪两声,她的腿有没有被拍红倒是不知道,反正她的脸红了。
夏妈好像只是突然兴起,来抽查夏爸的状态一般,眼看夏爸缩头不语,她又和二老聊天了,完全弃夏爸于不顾——江离离和夏荷虽然没开口说话,可他们却是时刻参与其中。
这是一种无需本人“到场”的“参与其中”。
只听夏妈说:“哎呦,我原本还打算让她直接考研的来着,这年头,大家都考研,别人都考研,我家荷儿不考研都说不过去。”
江奶奶也是哎呦一声,她惊讶道:“小夏毕业还要上学啊?那她还得上个几年学,我家离离不都三十好几了。”
夏妈宽慰道:“这你别担心,学习跟结婚生子又不冲突。我听好多人说,很多人在大学里都挺个肚子了,一毕业,孩子都满地跑了。”
江爷爷适时插嘴道:“离离真不能再拖了,要是再晚点,我们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总之,他们就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议论当事人,完全不顾江离离和夏荷的感受,像是忽视江夏二人,又像是把江夏二人当做一无所知的孩童——孩童懵懂无知,因为未成年,所以不需要用尊重成人的方式尊重他们,进而可以敢肆无忌惮地议论、亵玩。
再者,夏妈他们虽然全程没有提及江夏二人的“婚事”,但确实是在谈婚论嫁。他们有点自说自话,却又会频繁互动。
就好像他们各自玩一场单机游戏,江夏的婚事是游戏的默认设置,他们就依着这属性自由发挥。
若非江离离知道内情,否则,他很可能将他们的对话内容理解成:家长对各自孩子人生大事的关心与畅想。
他可能会有些疑惑,因为他们说的实在没头没尾。
但由于他知道内情,他知道将他们的话拼接在一起, “没头没尾”其实是他们对话的衔接点,就像拼图碎片边缘的凹凸不平,单看无法理解,但连起来看,就知道这些没头没尾造就整体的严丝合缝。
因为知道内情,他理解他们三人正在详谈自己与夏荷这对“新婚”的婚后安排,他们将在哪定居,他的车房存款,夏荷婚后的攻读学位……
江离离看三人聊得热火朝天,想到他们在越俎代庖的安排他的人生,想到他们不把自己当做一个独立的成年人看待,不免一阵恼火。
夏荷脸色发红,不知她是在为自己的婚后生活而羞怯,还是因为他那嘲讽的注视而羞愧——无论是哪一种,江离离能肯定,她的脸红,绝对不是因为人生被旁人代劳、自主性被人侵占而窒息脸红,因为夏荷就是“厌氧生物”。
别人越是控制她、她的生活越是被安排,越是缺少空气,她活得越好,越开心。
若给她自由、完全等着她自己安排人生,给她“空气”,她反而会进入休眠停滞状态。
愈加憋闷窒息的环境里,夏荷越来越鲜活,可江离离必须有氧才能呼吸,此时三人抽离他的空气,使得江离离的呼吸愈加困难,他感到胸闷气短——
江离离不能坐以待毙。
无论旁人意见如何,他都得申明自己的立场。
他表态之后,他们再怎么安排,他都无需在意——他们开心就好。
江离离心下打定主意,便假装失手,打洒了茶水,“哗啦”一声,引得在场人关注他的动作,就连那看似要讲话讲到天荒地老的夏妈,也难得忘词了。
江离离捡起杯子,也不管那滩水渍。
他先是自责一番,尔后话锋一转说:“刚刚听你们在关心我的婚事,我听了感到一阵愧疚,因为我自己都没想那么多,所以还得感谢你们,让我大开眼戒,同时对自己的年龄感到一股危机……”
见夏妈似乎要抢话,江离离连忙说:“我刚刚反省了一下,觉得以前我确实有些错误想法,叔叔阿姨,我接下来的这些话可能有些矫情,但叔叔阿姨和我们算是一家人……”
任是江离离严防死守,夏妈还是抢到发言权了。
她爽朗一笑,对那所谓“一家人”很是满意。
夏妈大大咧咧道:“那是那是,小江有什么话就直说,跟咱们还见外什么?”
江离离表情驯顺,显得无辜又乖巧。
他看着爷爷奶奶,腼腆道:“这几天我一直困在错误的想法里,要不是爷爷奶奶昨晚的话,我可能还要错下去……”
昨天晚上自然是指二老抨击夏远山、撮合江离离与夏荷的事。
爷爷奶奶眼睛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是以为江离离心回意转,认可他们高嫁低娶的话了。
二老连忙屏息敛声,期待地等江离离发话。
江离离确实心回意转,不过——
“爷爷奶奶,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夏远山。虽然我和她已经分手了,但她好歹是我的初恋,爱了几年,哪里是说分手就能忘的。”
此前他会自欺欺人,用分手来压制自己的爱意,但理性的逻辑哪能克制感性世界里,爱意、思念、悔恨的潮起潮落?
随着情感积累,理性大坝在情感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夜深人静时,他甚至能听到坝体龟裂的声音,轰隆隆,令人惊心动魄。
再经过昨晚二老与他、以及今早他与夏荷的公开布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压抑自己的情感——
他回心转意,坦然接受自己那绝望的爱意。
他是爱夏远山的,爱着那个不爱自己的人。
无关乎现实,无关乎沉没成本,无关乎未来的爱意。
他说完,在场无人回答。
夏家三人疑惑又震惊,江家二老惊恐又难堪。
江离离知道他们为何是这个感受:
二老从没向旁人透露夏远山的存在,不像他是被迫隐瞒夏远山的存在,二老是主动隐瞒,因为二老对“孙子的女友比孙子厉害”的话羞于启齿。
夏家不知道他有个前女友,更不知道他对夏远山念念不忘,此时夏家都默认夏荷是江家孙媳了,又突然听江家孙子提起自己的意难平。
这何止是当面出轨,简直比当面出柜还令人难绷。
更关键的是,面对江离离的突然自曝,夏家还无可奈何,只能打碎牙了往肚子咽。
因为江离离的对意难平的执念,还未达到对夏荷的不忠——夏爸夏妈哪里在乎精神出轨,尤其是江离离是个金龟婿,他们眼巴巴地贴上来都来不及,又怎会用一个虚的精神出轨来推开这金龟婿?
但是,要说江离离对夏荷是忠诚的,也不对。哪个忠诚者会当着现任的面思念前任?
若真要指责江离离,只能说他“不懂事”——你哪里能在谈婚论嫁的时候,说留恋前任的煞风景之话?
同时江离离不懂事,便是子不教父之过,丢脸,丢的是江家二老的脸。
江家二老丢的脸还不止这个——
只见夏家三人无不谴责地看着二老,那眼神,好像在说:
亲家,你怎么不跟我们提前知会一声?你但凡跟我们露点口风,我们也不会这么尴尬。亲家,你为什么要和我们隐瞒你孙子谈过恋爱、近期处于失恋状态的事?
那夏荷的脸依旧红着,不过这会儿的红,却是气恼的红。因她与二老更为亲近,她的情感也更进一步——她埋怨二老隐瞒夏远山的事。
夏荷不知道江离离爱过、爱着别的女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江离离的第一个女人。
她向来为此沾沾自喜。
谁知江离离居然对某个女人念念不忘——她多希望这女人是江离离为摆脱她而凭空捏造的,可看二老的面如菜色,就知此事属实……
夏荷不是她爸妈,她能接受对方肉'体出轨,但不能接受精神出轨。
她可以允许江离离不爱她,但她绝对不能容忍对方不爱她、却爱着别人!
所以,江爷爷和江奶奶,在明知孙子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把她塞给江离离——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不但不挑剔,还廉价到得把她卷到被子里、抬到别人床上,才有人收她?
夏荷又羞又恼,自负心经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其程度,远比白天使被江离离拒绝时大很多。
五个人都是沉默的,沉默得震耳发聩。
反正江离离的这句话,就像个巴掌,无差别地扇在那些自以为是之人的脸上。扇得他们面上无光,也扇得他们热情之火渐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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