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那声“嗯”,一下子把夏远山的鸡皮疙瘩吓出来了。
心慌神乱中,她一不留神就偏离了手机导航规划的路线,但好在他们已经到了江离离家附近,夏远山清楚路线,便自顾按记忆力的线路走。
这时,手机也语音播报了路线变更问题,系统女音听着一板一眼的。
夏远山连忙趁机打起马哈,说:
“果然,开车的时候不能分心,一分心就出问题……”
江离离盯着女子,似笑非笑。
“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夏远山沉默了一下,挣扎道:
“我先送你回家,等停好车,我再回答。”
江离离看了眼街景,心知他们用不了两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
可面对夏远山的回避,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想也不想就把身子一扭,背对着夏远山,气闷道:
“那姐姐要不要到我家里坐一会,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想借口了。”
语毕,猛然觉察这话未免刻薄了些。
而且……他确实想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里,但他不该用这种表述啊。
这种表述显得他多小气、显得他家多晦气……
江离离连忙找补道:
“我是说,我想邀请姐姐到我家里休息一会,起码也能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大半夜的送我回来,也该让我表示一下谢意。”
夏远山开始停车。
她把车切成倒档,右手按在档把上时,手链的坠饰击打档把,发出几声脆响。
她下意识看了手链一眼,回答道:
“不用了。我不是你的网约司机吗?你都给我约车费了,哪里还需要别的酬谢。”
“那不一样……”
江离离焦躁不已,他很怕夏远山停了车、跟他解释完后,她就会驱车离开。
恨别离。
眼看女子把车辆熄火,他灵光一现,说:
“我记得姐姐没怎么吃晚饭,刚好我也没吃,我回家还要做些宵夜,要不然姐姐也上来吃点——好久前姐姐就说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不如就今天。”
“不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姐姐,求你了……”
夏远山解开自己的安全带,顺手又解开对方的。
咔哒一声,没了安全带的束缚,她感觉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夏远山不自觉地摩挲着手链,在男子恳求的目光里自说自话:“对不起,可能是……”
江离离打断道:“你别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对他说了多少遍对不起了?!
可是她有什么好对不起他的?!
如果她的行为是“对不起”他的,那他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江离离气得脸色通红,一双眼死死盯着对方,好似她再敢说出违禁词、他就会立刻扑上去、把她嘴巴捂上。
夏远山被男子的严肃吓得心一凛,说话也结巴了。
“啊?哦,好,好,行——对不——呸,这玩意快成我口癖了。”
说完,习惯使然,她微微一笑。
她这微笑是随意的、是善意的、是不值得注意的,可江离离却是十分在意。
他冷冷道:“不许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夏远山登时僵住了,如同被家长斥责的小孩,只是茫然地认错。
她点点头,为了掩饰尴尬,便垂眸看着手链,开始回答江离离先前的问题。
她说:
“你知道的,我以前是做心理医生的,心理医生对医患关系有种变态的敏感性。所以,在跟你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我有种……”
夏远山拧起眉头,用力思考措辞,可最后只是语焉不详地形容道:
“就是,类似于脱轨的感觉。具体而言,我会不由自主超出医生的职能,同时也不把你完全当成患者来对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可能你会觉得这种脱轨会是治疗中的正常感觉。”
说到着,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难堪。
——她确实该难堪的。
在医患关系中,医生是主动且强势的那方,医生掌握着患者的脆弱和信任,而一旦医患关系出现异常,绝大部分责任都会落在医生身上,因为比起患者,医生更有能力引起异常,也更有责任去规避异常。
所以,当夏远山和江离离的医患关系有异,罪魁祸首只能是夏远山。
夏远山为自己的龌龊感到难堪。
她说:
“但是我从业了几年,知道健康的医患关系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很清楚,我们的状态是失控的。也可能这种关系与情感上的失控感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也希望是我的自作多情,要不然——我就得结束对你的治疗了。”
江离离愣愣道:“什么?失控跟治疗有什么关系?”
“因为失控代表违规,违规就必须终止治疗。”
“谁规定的‘规’?你怎么知道你违规了?”
“心理协会制定的,心理协会为保护患者权益制定了一系列的行医边界。至于我怎么知道——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我在很多时候有做出超越专业行为的冲动。”
江离离并不在乎所谓违规、所谓行医边界。
在听到夏远山主动承认她有“冲动”时,他心头一跳,很是激动。
他问:“我能直接理解成,你有喜欢我的冲动吗?”
因过于紧张,他不自觉地捏着嗓子,声音听着有些怪异。
夏远山眸光闪动。
片刻后,她大大方方,却又小心翼翼地承认:
“是,我喜欢你,甚至这已经不是冲动,而是习惯。”
——习惯,喜欢他的习惯——
——你看过海浪吗?那种迭起的、奔腾的潮涌。
一浪接着一浪,会给人呼吸的机会,也会把人往水下按,给人窒息濒死的快感,却又不至于真的夺取人的性命。
——你体验过快乐吗?那种令人神欢体轻、忘乎所以的感动。
觉得自己飘飘欲仙,身体没了疾病的裹挟、心理没了压力的煎熬,不在为过去自责,不会为未来焦虑,只是当下,只是存在,一种热泪盈眶的感动。
——把海浪与快乐结合在一起,由心底向四肢百骸扩散的、潮起潮落的快乐,这便是江离离的感受。
还有什么比暗恋对象也喜欢自己更快乐的事吗?
江离离感到周围都变得虚幻了,他的视野里除了夏远山,其余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这足够了。
只要夏远山是真实存在的,他的世界便足够丰富了。
江离离笑了,一种谨慎又鲁莽的笑。
他忘记了这场谈话的最初目的,也轻视了夏远山的忧郁情绪,此时的他,早被心悦之人悦己的快乐给掀翻了。
他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我好开心,好荣幸……”
江离离情不自禁抓住女子的手,他想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他想把自己心跳的节奏分给对方,他也想熟悉对方的心跳——
没成功。
他喜欢的人用力收回手,同时还把身子缩到一边,像是在躲避什么。
——夏远山在和他拉开距离,她似乎有些窘迫。
江离离突然就不懂了。
她不是喜欢他吗?
既然喜欢,既然互相喜欢,她为什么要躲开呢?
是他弄疼她了吗?
是他吓到她了吗?
一定是,一定是……
江离离开始手足无措。
情绪过山车从快乐之巅一冲而下,猛地栽入愧疚之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好似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接下来的人生里,都要在赎罪中度过。
江离离不知自己说了多少遍“对不起”,只是在听到对方的指令时哑然失声。
夏远山说:“别说了。”
“好。好的,我不说了……”
江离离小心翼翼地观察女子的脸色。
他虽然疑惑夏远山为何会一脸沮丧,但光是一句“他们互相喜欢”的真理,便能让他放弃一切猜疑与试探。
夏远山有些想笑,尤其是看到江离离捂着嘴、杏眼扑闪时。
——有江离离这样的爱人得有多幸福啊。
一句话就能让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像白雪公主的小矮人一样,守在你身边,除非你主动要求,他都不会轻举妄动。
而即使是在自作主张,也一定是以你的意愿至上。
而最难得的是,你们两情相悦。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
——你们“两情相悦”。
夏远山受不了男子那充满希望的小眼神,她回避对方的目光,低声道:
“对不起”。
江离离笑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你都喜欢我了,我……”
“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才对不起你。”
“嘿嘿……姐姐说的好哲学,那我也得跟姐姐说对不起了,因为我也喜欢你。”
江离离虽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却还知道害羞,于是他左顾右盼,不敢正眼看夏远山了。
而夏远山不知怎的,她也不敢看江离离。
——互表心意的两人,就这么你躲我、我躲你。
知情人只当他们各自羞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间发生了什么龌龊之事,以至于连注视对方都难堪不已。
其实,无论知情与否,无论说二人是羞怯,还是难堪,都不准确。
因为在这对“新出炉”的小情侣中,有人羞怯,有人难堪。
江离离是羞怯的。
他为自己的表白而羞,为对方的喜欢而怯。
夏远山是难堪的。
她为自己的喜欢而难堪。
江离离越开心,她越难堪。
因为——
“对不起,我不该喜欢你的,如果不是我喜欢你,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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