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女子或摆弄纸笔,或摩挲桌面纹理,或因不满发言人的观点而暗自撇嘴,或百无聊赖地盯着发言人发呆……
而更为过分的是,夏远山甚至会趁机对江离离眨眼暗示。
她会佯装不在意,尔后突然看向江离离,一下就把那正偷看她的男子抓了个人赃俱获。
可能是这躲猫猫的游戏远比会议上的扯皮有趣,也可能是男子那脸红羞怯、却“死性不改,屡查屡犯”的模样着实可爱,夏远山在此事上找到了乐趣。
尤其是,当江离离以为夏远山不再看他,便迫不及待地再看女子。谁知她始终没移开视线,而他的偷偷摸摸全被女子收入眼中,等他一看向夏远山,那守株待兔的女子就得意一笑,吓得他又是一阵落荒而逃,尔后又是一番你偷摸,我抓获……
总之,夏远山对逗弄江离离乐此不疲。
从这些小动作里流露出的稚气随性来看,女子完全不是身价过亿之人该有的矜贵样,更不是手握大权的上位者应有的成熟稳重。
但江离离知道,夏远山其智若妖,也正运筹帷幄。
随着会议的进行,夏远山发言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使他完全听不到会议室的响动,他却能“听见”女子的真知灼见,那些令人醍醐灌顶的醒世名言。
夏远山在正式发言时,手上也有许多小动作。
比如当她陈述客观事实或个人观点时,她可能会指尖相对、手心分开,两手撑起一个空心的塔型。如此稳定的手势,配合她那不急不缓的语气,显得她为人坦然又沉稳,说的话也更令人信服。
而在她试图与人辩驳,说话内容略为尖锐时,她又会依据语气轻重,适当地挥动手臂,或是强化内容之重要,或是舒缓氛围之轻松,随时而变,随意而变。
然而,无论夏远山说什么内容,做什么手势,她都不会甩脸色。
哪怕受人挑衅,哪怕挑衅别人,她都是微笑示意。
永远体面,永远风度翩翩。
永远,可爱。
——装的,她在“装”给江离离看。
就像上次夏远山接到江离离的跨洋电话,她垂死病中惊坐起,反射性地摆出各种文件,伪造自己是个愿意为公司过劳死的变态员工后,这才敢打电话找回江离离。
有江离离在,她必得人模狗样。
若江离离不在,她才懒得装模作样呢。
尤其是面对这种糟心会议,她没死鱼眼就很不错了,还让她笑脸相迎?
哼~
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与会人大多和夏远山有过点头之交。
熟悉点的,平常甚至还会有所往来,因而都发现了夏远山的“异常”。
倒不是说她平日有多泼皮无礼,而是女子始终的笑脸相迎,让他们这些熟人看来,总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们暗自寻思,同时也在暗搓搓用眼神询问同伴,试图找出引起夏远山朝向反射的刺激源。
朝向反射是当个体遇到新异刺激时,所做出不同以往的反应。
今日夏远山的新异反应是“笑容满面、喜上眉梢”,那么她的新异刺激是什么呢?
众人余光一扫,看了那等候在外的江离离,登时了然。
——哦,是夏弟的督工,导致夏远山如此和善啊。
——哦,那是不是说,日后夏远山参会,他们都可以找这个小男生来震场子呢?如此看来,他们得想办法和这“夏弟”处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江离离并不知道自己光是坐在那里,就被人予以厚望了。
因偷看行为总是被夏远山抓包,他脸颊燥得通红,不得已转移了视线,暂时不去看夏远山。
此时他正悄悄打量周围的布景摆设,无辜又羞怯,迷茫又好奇,像个初降人间的婴儿,瞪大眼睛,对一切事物都不加点评、不作挑选地接纳。
而看着看着,他觉得,所谓业内精英,所谓“顶楼”,也不过是一身叫不出牌子的衣装、一片光亮大块点的地板——就那样,不过如此。
那些人,那些地方,其实和他日常所遇、日常所见的人事,大差不差。
——还是夏远山好看。
夏远山是他唯一无法在自己的世界里,找到“大差不差”者的人。
——夏远山是他的独一无二,他的绝无仅有。
江离离又把注意力转向夏远山。
恰好女子正在发言,无心抓他这个小偷,江离离得以大肆表露自己的贪婪——
他注意到夏远山偶尔会抚摸她的腕表,那个他送给她的,那款当初他“破费”买下来的卡西欧。
夏远山在这种高层会议上,当着一众大企高管、富豪的面,主动表示她对他那小礼物的喜爱,虽然她可能只是无意之举,但这种“疑似”对他心意的显摆与炫耀,还是极大地满足了江离离的虚荣心。
江离离难以克制地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很短促,声音也很小,像是湖面反射月光、映在玻璃上的浮光掠影,有种梦幻的美感。
可江离离本人却被吓了一跳。
他像是个被惊雷吓着的兔子,紧张到全身一缩,惊惧中四下探寻,似乎在寻找噪音源,又像是在探究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糗样。
看了一圈,一无所获,这才收敛心神,更加小心翼翼地立起那“高雅驯顺”的人设。
除了他自己,确实无人注意到他的笑声。
因而,当夏远山看向江离离,那只是女子的随性行为,与江离离的“窘态”毫无干系,但江离离却固执地认为夏远山是在逗弄他的失态。
与此同时,夏远山的注视又引起了她身侧之人的关注,倏忽间,江离离有了两位见识他丑态的观众。
江离离内心警铃长鸣,但刺耳的噪音却没能撼动他的面具分毫。
于是,即使面对两方审视,他只是微微一笑,矜持颔首,最后克制地收回视线,低头,佯装看着摊在膝上的时尚杂志。
他低下头,心情也低落下来了。
他心想,夏远山不该戴他送给她的那款手表,她应该带她自己本拥有的腕表。
江离离查了资料,他知道夏远山的几款表,都是价格百万的特级表,或百达翡丽,或江诗丹顿——那是他无法想象的特级凭证。
过去他从不知道一块腕表还有那么多等级门道。
但自从遇到夏远山,他开始主动关注这些信息,而后来在夏远山给他安排的培训期间,也有对这些所谓眼力才艺的系统学习,像茶叶的蜻蜓头、青蛙腹,玉的糯种冰种玻璃种,镜头有蔡司T镀膜、宾得**C镀膜,就连养个宠物,也有柴犬看赤正四目、缅因看六趾雪靴的门道。
江离离知道世界之大,但无法想象出,世界居然如此之大,大到即使他已经活了二十多年,却连那些体系庞大的门道的影子都没见识过。
江离离知道自己见识远不及夏远山,却是在他向夏远山请教后,才真正意识其间差距。
当时他学了那些“无用的知识”,想对夏远山卖弄一番,可谁知,他明知故问后,那夏远山居然答上来了,不但回答准确,甚至还掺杂许多个人见解。
那见解之独到,若非个人经历丰富,体验多样,是说不出来此般叫人拍案叫绝的点评的。
意即,他顶多通过地理教科书里只言片语想象到“一脚站在东半球,一脚站在西半球”,但夏远山却是实打实登上了格林尼治天文台,横跨那象征着本初子午线的铜线,拍下了她脚踩两半球的图片。
说不定,在拍摄教科书配图的时候,夏远山就可能在现场看着。
她看着一群人端个专业摄影机拍下铜线,随后在与人交谈时得知,那张拍下的图片,将会被印在教科书里,作为一国儿童想象0度经线的官方素材。
——作为他做梦的依据。
江离离知道自己比夏远山无知。
而哪怕真到了自己熟悉、但夏远山一无所知的领域,哪怕夏远山向他请教,江离离也清楚,自己是无知的。
他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无知,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无知会给夏远山丢脸。
作为夏远山的追随者,他有责任为夏远山提供一些恰当的建议,比如在文玩市场里帮她区别机雕和手工雕刻,比如在博物馆中为她讲解铜器的生坑和熟坑——而即使他知道夏远山不会用这些“旁门左道”来刁难他,但身在她的手边,他必须备着这些“常识”,即使不为长脸,也起码用来避免丢脸。
他从没给夏远山长脸过,也从没用过那些小众信息。
因为夏远山很“普通”,她从不问他冲锋衣的GORE-TEX防水指数应该怎么选,也不会问他如何鉴伪珠宝证书的GIA、GRS——夏远山其实是看不到这些问题的。
夏远山选东西,有两个原则,其一是“能用就行了,整那么多事做什么”,其二是“挨个买来看看,哪个顺手用哪个,实在不知道的,拿那最贵的用”。
说她随意也好,说她纯傻也罢,但无论如何,在足够多的金钱面前,绝大多数问题都不是问题。
即使真有问题了,她也是找顶尖天才来解决,而不是找他这个小镇做题家来东拼西凑。
夏远山的“普通”,不止是她一壕解百忧,也表现在她的兴趣普通。
虽然她也曾痴迷于某些小众项目,但迷着迷着,她就祛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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