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按下玉娘子那边的暗流涌动不表。柳楼里的腌臜事本就利益纠纷盘根错节,理不清楚,真要细数,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单说楼外那条小巷,晨光刚攀上灰墙,被扔在地上的小乞儿终于动了动。
“嘶——”
姜烬倒抽口冷气,浑身骨头像被拆过重装,疼得她龇牙咧嘴。
昨晚昏死过去前的记忆还很清晰:龟、公的脏手、某人那句“放了她”,还有……摔在脚边的几枚铜钱。
“喔喔喔——!”
头顶突然炸开一声鸡鸣,近得仿佛她的头发就要被啄掉了。
姜烬猛地睁大双眼,就见只红冠大公鸡正歪头瞅她,一人一鸡的距离越来越近,以至于鸡毛蹭得她皮肤发痒。
“鸡大哥,算你狠。”她抬手挥开鸡头,嗓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阎王爷听了你的嗓子,都得把我踹回阳间。”
公鸡被她的声音惊得扑腾着翅膀跑了,留下一地鸡毛。
姜烬撑着墙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破衣沾满泥血,胳膊上青紫交加——这哪是乞丐,分明是刚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
“华大医学院准医师姜烬,穿越半天,濒临饿死。” 她对着墙根叹气,“也好,省得无常兄在地下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来抓我。”
这么说着,还是勉强伸手把不远处的几枚铜板捞了过来。
姜烬把钱揣进贴身的破布兜里,眼尾弯了弯。
作为刚熬过八年医学院的“卷王”,她穿越前正值完夜班,走在回家路上,一辆酒驾的大卡车闯红灯,轻易送走了正昏昏沉沉想睡觉的自己。
再睁眼就到了这奄奄一息的小乞丐身上。小乞丐本就饿得发昏,也不知是怎么做本职工作的。
她为了不被活活饿死,才想到柳楼附近碰碰运气,结果撞上龟、公迁怒,差点达成医学界最高耻辱时刻——死在古代街头的现代医师。
“先解决温饱问题。”姜烬扶着墙站起来,循着飘来的香气瘸着腿往早市挪。
夙安的早市比她想象中热闹。
东市入口处就支着各色摊子,油锅里的煎饼滋滋冒香,蒸笼里的馒头暄软得能化掉,西域来的香料堆成小山,连生鱼片都摆在冰盆里,裹着紫苏叶泛着新鲜的粉。
姜烬的肚子“咕噜”叫得震天响,口水差点兜不住。但她扫了眼入口摊位的价目,默默往深处走——贫穷医学生的本能让她擅长精打细算:门口的摊位租金贵,肯定是里面的更便宜。
走了半条街,她终于在个老婆婆打理的摊子前停住。老人家正往陶碗里舀粟米粥,米油浮在表面,黄澄澄的晃眼。
“婆婆,要碗粥,一个馒头。”姜烬声音放轻,怕吓着人。
老婆婆抬头看见她,没像旁人那样躲,反而皱起眉:“哎哟,这是摔哪了?浑身是伤的。”
“无家可归,摔沟里了。”姜烬半真半假地答,掏出三枚铜钱放在木台上,“两文馒头,一文粥,正好。”她已摸清楚了物价。
老婆婆看着她乌黑亮堂的眼睛,突然笑了:“小娘子看着机灵,这顿婆婆请了。”
姜烬一愣。这一路走来,她见多了嫌恶的眼神、躲闪的脚步,还是头回有人递来热乎的善意。
她盯着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恍惚间竟看出点82版《西游记》里观音菩萨的慈眉善目来。
“不是幻觉吧?”她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疼得龇牙,“我有钱的,真的!”
把铜钱往老人面前推了推,她态度坚决得像在跟患者家属强调治疗方案。
老婆婆被她较真的模样逗笑了,收了钱,转身端来吃食:“小娘子坐着吃吧,靠墙根那有矮桌。”
陶碗里的粟米粥烫得正好,米香混着烟火气钻进鼻子,五谷最是养人。
姜烬拿起白瓷勺,小口小口地抿。
作为医师,她比谁都清楚,饿极了不能猛吃,得先让脾胃适应。
刚喝了半碗,姜烬便听见墙那头突然炸了锅。
“何嘉平!你敢踏出门半步试试!”女人的嗓门又亮又脆,震得墙皮都像在颤,“大理寺是你能去的地方?那是断案抓贼的,你去了怕不是先被贼抓了!”
姜烬挑眉,扒着墙根听热闹。
“还有你,何中志!”女人继续开火,“当爹的不教他好好读书考功名,反倒纵容他去当什么‘神探’?我看你们爷俩是吃错药了!”
“素娘,你消消气。”一个温和的男声劝道,“嘉平不是读书的料,你又不是不知道。悬梁刺股读了三年,连《论语》都背不全,强逼着也没用啊。”
姜烬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这位彪悍的娘子,竟然叫“素娘”?
“那也不能去大理寺!”素娘的声音再次拔高,“那地方多凶险,万一哪天查案得罪了权贵,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母亲!”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孩儿不是一时冲动!裴大人说,大理寺需要懂查验、会辨真伪的人,孩儿在学堂学不会经史,可就对这些有点天赋啊!”
“为枯骨招魂,为活人争命……”少年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带着股执拗的认真,“娘,这和考功名当官,不是一样的道理吗?都是为了让人活得踏实啊。”
墙这边的姜烬动作顿住了。
她想起自己穿越前的夜班,抢救室的灯亮了一、夜,最后还是没能留住那个被当街袭击的小姑娘。
家属哭着问“为什么”时,她握着那份写满数据的死亡报告,第一次觉得八年学医,好像还是不够。
“为枯骨招魂,为活人争命……”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放下白勺,只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墙内安静了许久,久到姜烬以为他们吵累了,才听见素娘闷闷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酉时就截止报名了,再不去赶不上了。”
“娘!您同意了?”少年惊喜发问。
“哼,去了也未必选得上。”素娘嘴硬道,“真选上了,可得给我好好干,别让人戳咱们何家的脊梁骨!”
一阵脚步声急促地往门口来,姜烬赶紧拿起勺子,假装专心喝粥。
很快,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少年冲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他看见自家祖母,兴奋地大喊:“祖母!娘同意我去大理寺了!”
老婆婆笑得满脸皱纹都堆起来了:“好,好,快去快去。”
少年刚要跑,就听见个清亮的声音:“哎,等一下!”
他回头,看见墙角那个浑身是伤的小乞儿正举着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让人挪不开眼。
“你说的大理寺应征,”姜烬笑眯眯地问,“还缺人吗?”
姜烬记得大学社交礼仪课上老师教的“问路要微笑”,于是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又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拱手作揖,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何嘉平:“兄台留步!请教个事——”
“大理寺应征的是什么职位?有啥要求?招几个人呀?”
何嘉平被她这半古不今的样子逗得愣了愣,还是认真回礼:“是辅助办案的职位,不拘出身,只要有办案才能都能报,共招三人。”
“就这?”姜烬挑眉,比她当年考执业医师证简单多了。
“就这。”何嘉平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要五文报名费。”他说着握紧拳头,眼里闪着光,“你想啊,哪有机构报名费只要五文?可见大理寺是真要广纳人才!”
姜烬默默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五枚铜板,后颈冒了层薄汗。
不过这条件看着宽,实则最严,“有才能”三个字,可比四六级难糊弄多了。
但她总不能一辈子当乞丐。咬了咬牙,她抬头冲何嘉平笑:“相逢即是缘,兄台不如带我一起去?说不定以后是同僚呢。”
何嘉平看着她满身泥污,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只是你这模样……”
“这有何难?”一旁的老婆婆插了话,“来我家洗洗,换身干净衣裳。”
姜烬眼睛一亮,忙谢过婆婆,跟着进了院。
何家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利落。墙角搭着豆角架,栅栏里鸡鸭踱着步,素娘刚晾的青布衫在绳上晃悠,满是田园气息。
姜烬看着那方小小的院子,忽然生出个念头:等在这儿站稳脚跟,也得弄这么个地方,种点草药,养只猫,妙哉妙哉~
老婆婆把姜烬领到了自己的房间。
素娘听见了动静,走了过来:“娘,这位是?”
姜烬赶紧行礼:“您好,我叫姜烬。婆婆心好,借了洗漱的地方给我,打扰了。”
老婆婆对自己的媳妇道:“这小娘子是个可爱的人,也可怜,弄得浑身是伤也没个地方收拾。”
“我就叫她到我这来清理一番。”
素娘也是个心善的人,看着个小娘子浑身没一块好处的,心中很是心疼,说:“小娘子先等等。”
不一会,素娘从隔壁屋拿来了金创膏和一身半旧的浅绿襦裙,她嗓门依旧亮:“别嫌弃,是我年轻时穿的,干净着呢。”
姜烬道谢后接过衣裳和药膏,心里暖暖的:这家人真善良。
等她洗去血污,换上襦裙走出屋时,何嘉平正搬着凳子往院里挪,抬头看见她,“哐当” 一声把凳子砸在地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婆婆凑过来,眯眼笑:“瞧瞧,多俊的小娘子,先前是被泥糊住了灵气。”
姜烬的面容本就清新华美,眉目清亮,鼻梁挺直,气质更是清绝出尘,像刚经过一场雨的青竹,清冷傲然。
她对着婆婆深深一揖:“婆婆,大恩不言谢,等我考上了,一定常来给您送点心。”
“快去吧,别误了时辰。”婆婆挥挥手,眼里满是疼惜。
两人往内城走时,姜烬三言两语便把何嘉平的底细摸透。
这小子本是学堂的“吊车尾”,三年《论语》背不全,却在一次学堂命案里成了关键证人,帮裴凛揪出了真凶。
裴凛临走时那句“可入大理寺”,直接让他把“当神探”立为毕生理想。
“裴大人真有那么神?”姜烬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
“那是自然!”何嘉平立刻拔高音量,差点惊飞树上的鸟,“夙安城这两年没出过恶性案子,全靠裴大人!什么陈年旧案、鬼怪迷局,到他手里都能破!”
姜烬摸着下巴点头:“这么个大人物,想必公务一定非常繁忙,估计还得熬夜断案,他头发还在?”
姜烬的脑海中不禁出现了电视剧里秃头版包拯的模样。
何嘉平:“……乌黑浓密,比我的还好。”
为了偶像光明伟岸形象而不惜自损的中二少年一枚(姜烬盖章认证)。
姜烬:“……”果然,学霸到哪儿都自带外挂。
说话间二人已到内城。
大理寺的红墙在阳光下格外扎眼,门口两尊獬豸石像威风凛凛,配刀士兵站姿如松,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姜烬仰头看牌匾上“大理寺”三个大字,笔力浑厚,高简浑穆,法度严整,带着股凛然正气,忍不住赞:“好字。”
“当今圣上亲笔题的呢。”何嘉平拉着她往偏门走,“报名点在那儿。”
偏门的小桌后,一个留着小翘胡的老先生正耷拉着脑袋打盹,听见动静猛地惊醒,看见他俩,眼睛亮了:“总算来活人了!登记,登记。”
何嘉平写完轮到姜烬,但她提笔写信息时,在“住址”一栏卡了壳。
原身是个流浪汉,哪有固定住所?
她忽然想起原身零碎的记忆里,似乎常去鸿恩寺蹭香火饭,便咬咬牙写下“鸿恩寺”。
“明天辰巳之交来参加面试。”老先生把本子一合,挥挥手开始赶人。
不过此时,姜烬脑子里叮地一声,想到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她猛地把双手撑在桌沿,语气比问诊时还严肃:“先生!敢问大理寺当差……管饭吗?”
老先生抬眼瞅眼前这小娘子,看起来机灵聪慧,眉眼清丽得像幅水墨画,怎么一开口就透着股饿疯了的实在劲儿?
“管。”他闷笑一声,把本子收进抽屉里,“一日两餐,糙米饭管够,隔三差五还能沾点荤腥,亏待不了你这细皮嫩肉的。”
姜烬眼睛更亮了,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却透着股克制的期待:“那……是免费的?”
想她在华大医学院那会儿,食堂最便宜的白粥也要收两块五,这古代衙门总不能比现代医院还抠门吧?
贺老先生被她这副“差钱差到骨子里”的模样逗乐了,捋着自己那撮小翘胡哼道:“自然是免费的!难不成还让你倒贴饭钱?”
“你要是真来了,我保证你没多久就会长得比现在的小身板强健。”
话音刚落,就见这小娘子瞬间眉开眼笑起来。
她对着老先生规规矩矩作了个揖,声音脆生生的:“多谢先生解惑!那我这名就报得值了!”
可不值么?
五文钱换个包吃住的差事,这性价比,比她当年拼手速抢的食堂优惠券还划算!
出了大理寺偏门,姜烬下意识摸向腰间——空空如也。
她对着红墙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饿得发瘪的肚子。罢了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铜板换不来饭碗。
等明天面上了,先干三、大碗米饭再说!
走到岔路口,她对何嘉平道:“明天见,我先去办点事。”
何嘉平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喊:“你真有地方去?”
“放心,饿不着。”姜烬摆摆手,往鸿恩寺的方向走。
她倒没说谎,是真有事,刚才走在路上,原身的记忆突然冒出来个碎片:在鸿恩寺某处埋藏着个小布包,据回忆应该是原身攒了半年的“家当”。
如今身无分文,必须得找出来。
她们刚走没多久,大理寺正门忽然一阵骚动。
裴凛穿着窄袖劲装、眉头紧锁,带着侍卫石文越快步出来。
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大理寺仵作唐誉,旁边的徒弟疏影提着个牛皮箱子。
“唐叔,我们先走。”裴凛翻身上马,声音冷冽。
“大人先行,老朽随后。”唐誉点点头,转头对赶车的疏影道,“快,鸿恩寺。”
偏门管登记的贺老先生见唐誉要走,凑过来搭话:“老唐,这是又出案子了?”
趁着疏影搬东西的当儿,唐誉叹了口气,满脸凝重:“鸿恩寺,出了人命。”
贺老先生惊得胡子都翘了:“佛门清净地,怎么会……”
“哎,别多说了,验尸要紧。”唐誉催着疏影赶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急促的声响。
贺老先生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琢磨:“鸿恩寺……今儿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翻开登记册,指着其中一行“住址:鸿恩寺”,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刚才那报名的小娘子,不就住这儿?”
可不是说呢?
姜烬刚想着去鸿恩寺找找家当,却不知道自己这趟寻财之旅,即将变成探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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