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之间,天下名刹鸿恩寺竟连殒三命。
裴凛、明哲等人面色铁青如铁,接连发生三桩凶案,无疑是将大理寺与金吾卫的脸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究竟是谁,如此有恃无恐?又为何要用这般狠戾的手段接连索命?
众人踏入春瑛遇害的偏房时,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雨水的湿冷扑面而来,刺得人浑身发冷。
一个共同的念头出现在众人脑海:这是连环杀人案!
春瑛倒在一片刺目的血泊中,眼角、鼻下、唇角、耳边都凝着暗红血渍!七窍流血的惨状,竟与第一桩命案里的孙二郎如出一辙。
裴凛拧眉环伺,同样的密室,不见半分挣扎痕迹,死者姿态平和,可那刺目惊人的红,偏又在泣血控诉谋杀的真相。
他的目光骤然落在墙角的承香盘上,盘里积着几截断灰,是线香燃尽的残迹。
又有香。
“这香是寺里的?”裴凛的声音极沉,像是压、在云里的雷,风暴正在积蓄。
藏玉上前,指尖捻起一点香灰凑到鼻下,眉峰微蹙:“寺中各房本就备着驱虫香,只是……”他指尖捻着香灰沉吟,“现在已很难分清,是否还是寻常的香了。”
裴凛转头看向石文越:“人呢?”
他问的是仵作唐誉与荀子真。
石文越喉结动了动,声音发涩:“荀大人被暴雨拦在半路,疏影说唐叔正剖验前两具尸首,眼下实在是腾不出时间。”
话音落,偏房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雨幕在窗外重重叠叠,雾气弥漫间,竟似有双冰冷的眼,正带着讥笑与漠然注视着这场你明我暗的猫鼠游戏。
“裴大人,请让我试试。”清朗的女声突然划破死寂。
姜烬穿过人群,走到裴凛面前,漆黑的眼瞳在昏暗里亮得惊人,语气里没有半分怯懦,只有冷静的坚决与自信。
“姜女郎!”石文越先急了,“验尸可不是儿戏,关乎全案走向,怎能任你行事……”
“女郎,你可知贸然剖验尸首,将会承担什么责任?”
周遭附和声四起,姜烬却像没听见似的,只定定望着裴凛,他没有立刻回绝,这已是机会。
在裴凛沉凝的目光中,姜烬上前几步,来到春瑛的尸身前屈膝俯身,目光如炬,扫过全身。
紫莲帕裹着指尖,轻轻按在尸体的颈侧大动脉处,又伸手拉开死者眼睑,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出口的话语坚定有力:“死者七窍流血,通身泛胭脂红,十指甲缝里凝着黑血。”
她的声音清晰地落在雨声里:“初步可断为中毒,或与某种烈性气体相关,需剖检确认。”
指尖移到尸体颈侧,她又道:“尸僵刚至下颌与颈项,尚未蔓延至全身;眼睑有湿度,瞳孔透明无浑浊;下、体处有零星淡紫色尸斑,界限分明。”
“综合来看,死亡时间应在一到两刻钟内,确属急性中毒身亡。”她抬眼看向裴凛,恰逢一道闪电撕开夜幕,将她瞳孔里的锐芒照得分明,仿佛惊雷闪电尽在她的眼底,“大人,耽误越久,越难以检测清楚毒物,时间不等人,必须立刻剖检!”
这女郎先前的推理尚可说是来自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可这般专业的验尸能力绝非一个乞丐能习得的。
裴凛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深潭,与姜烬沉默对视。
探究、怀疑、审视,来自铁腕判官的无形压力如潮水压向姜烬,但她始终回以沉默的坚定。
最终,裴凛沉声道:“明哲,你与文越去审人,有疑点者即刻单独看押。”
“还有,之前奉命看守春瑛的人也给我都关起来。”
守卫犯了如此大的疏忽,他不可能轻易放过。
他接着道:“先审玉娘子。”
此女身上疑点重重,既与三桩命案有关,此处的死者更是她的贴身婢女,让人难以相信她毫不知情。
明哲与石文越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被雨声吞没。
偏房里只剩他与姜烬,还有那具渐渐失温的尸体。
姜烬望着春瑛失去鲜活的面容,喉间微涩,这般芳华正茂的年纪,竟落得如此下场。
不多时,一名侍卫捧着托盘进来,金属器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大人,疏影小、兄弟送来的备用验尸工具。”
“唐仵作很快便会过来。”
裴凛朝姜烬的方向偏了偏头。
她正端着一方手帕,其上是摊开的香灰,那几粒暗红颗粒像乔装身形隐藏于人群的屠夫,只待功成身退,逍遥法外,但终究没逃过她敏锐的双眼。
姜烬清楚寻常驱虫香通常只会用到艾草、苍术、薄荷之类的香料,断然不会产生这般红色微小颗粒。
听到裴凛的唤声,她走到裴凛身前,抬手让他看:“大人,这香有问题。”
裴凛眸色一动,回想她说过塔中二人也曾经提到过香,他立刻问:“有发现?”
姜烬摇摇头:“有,但未确定,需要时间检验香中成分。”
对于毒物的检测必须经过多次反复实验。
但她还是补充道:“或许可以从罂稞下手调查,经过特殊处理的罂稞燃烧后会留下红色微小颗粒,与残灰中的物质类似。”
裴凛听着姜烬的话,眼中的深色更加凝重,他对罂稞并不陌生,甚至十分了解这种来自西域的剧毒植物。
由于罂稞的毒性致瘾,大业之初已经将其列为禁品。但去年夙安县尉陈伋查获的一桩私贩官盐案中竟出现了罂稞植株的影子。
裴凛面沉如水,对手下道:“把香灰好好保管,派人去查,谁人在夙安贩卖罂稞,将时间拉大,排查近几年往来商户的情况。”然后挥手让侍卫把托盘递给姜烬。
其上是一把精巧匕首,一把营造尺,数根银针,还有两罐贴着标签的酒精与白醋。
这都是古时仵作的常用物什。
净水滑落指端,冰凉给头脑带来清晰与冷静。姜烬抬眼看向裴凛,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
她懂这份信任的分量,裴凛身为大理寺少卿,敢让一个无名女郎操刀验尸,要担多大风险,就算不是官场中人,她也明白这份信任她绝不能辜负,更不能让春瑛死得不明不白。
整理思绪后,姜烬开始一层层脱下春瑛身上的裙衫,仿佛是在亲手拨开她隐藏的秘密。
她的动作柔而有力,一丝不苟,仿佛回到了在外科操刀的时光,一场手术就是一场与死神共舞的竞赛。
层层布料滑落,最后露出那件贴身的红肚兜,上面绣着个娟秀的“柳”字,针脚细密,却被时间打磨出了毛边。
姜烬指尖抚过“柳”字,眉峰微蹙,低低出声:“柳楼?”
一旁的裴凛闻言,眉峰骤然一挑,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那柳楼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或许从县衙库房赶来的荀子真能带来新消息……
最后一件衣物褪下,尸体完整地暴露在烛火下。
春瑛通身泛着诡异的胭脂红,姿态安详,不见半分外伤,唯有双手紧紧攥成拳。
当姜烬凑近仔细观察,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灼烧的怪味钻入鼻腔,她取过银镊子,小心撬开死者牙关,一股更浓烈的气息涌了出来,带着脏腑糜烂的腥臭。
是有毒气体灼伤内脏的味道。
姜烬眉头紧锁:“如此看来,在剧毒发作之前,死者已经陷入昏迷的状态。”
她继续俯身细查,在一片均匀的红里发现了几处暗红斑痕,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淤青,并非尸斑。再往下,果然有细密的擦伤。
这些痕迹,与先前废塔私会的情形隐隐相合。
姜烬:果然如此。
雨还在窗外疯似的掉,烛火被风卷得明明灭灭。
一阵恍惚后,姜烬发现视线更加清晰,抬头一看原来是侍卫关上了房门隔绝了狂啸的风雨,她一把抹掉额间冒出的细密汗珠,低头继续查看。
在稳定的明黄灯光下,姜烬的侧脸被投放在白墙之上,高挺的鼻子之下,双唇翕动:“再次检查后,与刚才得出的结论一致。”
“死因为中毒,死亡时间为两刻钟前。”
“体下擦伤为死亡前曾与男子发生亲密接触而产生,并无强迫痕迹。”
她一边说,一边有侍卫记录在册。
最后,姜烬抬头对裴凛道:“裴大人,我需要解剖尸体作进一步检查。”
裴凛:“大理寺的仵作马上便到,你二人协作验尸。”
对这个决定,姜烬自然没有意见,反而她有一点兴奋,她非常愿意看看这古代验尸官的本领。
不出片刻,雨水噼啪声里混入了靴子踏地的响动。
唐誉快速取下蓑衣,来到尸体面前,对裴凛道:“大人,我来晚了。”
裴凛:“无妨,姜烬已经做了简单的检查,唐叔你再看看是否还有补充。”
在唐誉来之前已经从小徒弟疏影那里了解到,有一女郎主动请缨来做尸检,他便抓紧时间来看看情况。
一位能验尸的女郎,实在是让他充满了好奇。
唐誉这才看向站在一边的姜烬,面容清丽,眼睛明亮且沉静,关键是,他发现这女郎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灵巧有力的手,一双十分适合操刀剖尸的手。
凭借多年的经验,唐誉单凭她这双手便信了几分。
屋里因疏影多点的几盏蜡烛而明亮不少,那烛泪也如屋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掉落。
裴凛瞥了一眼靠在墙边认真看着唐誉检查的姜烬,敏锐察觉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还有微微的颤、抖。
他眼色一沉,转而朝身后的侍卫看去,那侍卫心领神会悄然转身出门。
“不错。”
唐誉暗含赞扬的声音打破长久的沉寂,接着他对裴凛道:“大人,目前老夫与姜女郎的结论一样,可以开刀验尸了。”
裴凛点头:“很好,接下来便交给你二人了。”他顿了顿,转而对姜烬道:“在开始之前,你先补充体力。”
端着托盘的侍卫将一碗红豆粥递到姜烬面前。
姜烬不由一愣,他是何时看出自己体力不支的?
另外,还没进大理寺就开始管饭吗?太感人了。
屋外惊雷闪电歇了气,只剩风雨扰乱大地。
明黄的烛光中,姜烬将最后一口粥一饮而尽,暖和舒柔的粥熨慰了冰凉的身体。
“唐叔,我们开始吧。”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姜烬朝唐誉道。
二人一左一右立于死者身前,开始合作验尸。
噗嗤——
惨白肌肤被利刃轻巧划开,糜臭扑鼻而来,如同被炬光骤然照亮的黑暗角落,突然爬出密密麻麻的阴虱,它们畏惧光明,拼命找寻下一个腐朽之地,企图隐藏自身的阴暗与扭曲。
唐誉看着她的刀法,眼中的惊艳无比,不禁问出口:“姜女郎,你这一手刀法师从何人?”
但姜烬却来不及回答唐誉的问题,她的眼中一片凝重,指着死者眼眶道:“恐怕,需要开颅验尸了。”
惊雷炸响,劈亮整个房间!
疏影不由浑身一抖,与唐誉一同惊异地看向姜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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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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