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风雪之夜后,瑞文娜女王与魔镜的对话,悄然发生了变化。
“魔镜啊魔镜,谁是这片土地上最美丽的女人?”问题依旧,但她的语气里,少了几分笃定,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镜面波光流转,依旧回答:“您,我的女王陛下,依旧拥有无与伦比的光辉。但是……”魔镜的语调变得微妙,“白雪公主的美丽,如同初春的玫瑰,带着晨露的清新,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注视。”
若是从前,瑞文娜会立刻被嫉妒的火焰吞噬,盘算着如何扼杀这朵玫瑰。但现在,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白雪高烧时滚烫的小手,和那双即使病弱也依旧清澈的蓝眼睛。她只是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冰冷的宝石。
“魔镜,”她换了个问题,“那孩子……最近在想什么?”
魔镜似乎有些意外,镜面闪烁,映出白雪在花园里安静读书的画面,或是她与小鸟低声交谈的情景。“陛下,她的心思纯净如水。她畏惧您,却又……偶尔会想起您喂她吃药时的手,是凉的,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稳。”
“畏惧”和“安稳”,这两个矛盾的词同时出现,让瑞文娜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她挥挥手,让魔镜恢复了平静。内心的战场远比宫廷斗争更让她疲惫。一方面,她根深蒂固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在叫嚣,提醒她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清除;另一方面,那个冬夜残留的、属于“瑞文娜”而非“女王”的微弱情感,却在悄然生长。
瑞文娜开始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改变着对待白雪的态度。
她不再纵容甚至默许下人对白雪的怠慢。一次,她“偶然”发现一个势利的侍女克扣了白雪份例里的新茶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瞥了那侍女一眼。第二天,那名侍女就被调离了内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王宫,从此,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沉默的公主。
她过问起白雪的教育。在审阅宫廷教师提交的公主学业报告时,她不再是草草翻过,而是会仔细查看,甚至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让教师们不敢敷衍。她发现白雪在音乐和绘画上颇有天赋,便“顺带”吩咐,将库房里一架闲置的、音色极佳的古琴送到了白雪的偏殿。没有附言,没有解释,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白雪收到了琴,困惑大于喜悦。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琴弦,不敢相信这是那位冷漠继母的赏赐。她试着弹奏了一个简单的音符,清越的琴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那一刻,她心中对继母的恐惧堡垒,似乎也随着这声琴音,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先王后的忌日到了。这是王宫里一个敏感的日子。国王通常会沉浸在悲伤中,独自缅怀。而白雪,则会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躲在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对着母亲的雕像默默流泪。
今年,瑞文娜在前往议事厅的路上,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那个角落。她看到白雪瘦弱的背影,穿着素雅的衣裙,肩膀微微耸动。瑞文娜停下脚步,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吩咐贴身女官:“去我温室里,剪一束最好的白玫瑰,送到先王后雕像前。不必说是谁送的。”
当那束带着露珠、香气馥郁的白玫瑰悄然出现在雕像脚下时,白雪惊呆了。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是谁?父王?还是……她脑海中闪过瑞文娜那张冷艳的脸,随即又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怎么可能?
但那种被默默关怀的感觉,像一缕微弱的阳光,照进了她阴霾的心房。她将脸贴近冰冷的花瓣,第一次,在这个悲伤的日子里,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国王并非对宫中的暗流毫无察觉。他只是太忙,也太习惯于瑞文娜的掌控力。他注意到白雪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一些,眼神里少了些惊惶,而瑞文娜……有时会在他提起白雪时,出现一瞬间的走神。
一次家庭晚宴上,国王看着安静用餐的白雪,又看看身旁高贵典雅的瑞文娜,欣慰地说:“看到你们相处融洽,我就放心了。瑞文娜,你把白雪照顾得很好。”
瑞文娜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却绽开得体而完美的微笑:“这是臣妾应尽的本分,陛下。白雪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抬眼看向白雪,目光相遇的瞬间,白雪迅速低下头,心跳却漏了一拍。她看到了继母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复杂的情绪,不是以往的冰冷,也不是纯粹的慈爱,而是一种……她无法解读的东西。
这场晚宴,在国王看来是其乐融融,但在瑞文娜和白雪之间,却弥漫着一种更加微妙、更加难以言说的气氛。她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边界,如同在薄冰上行走。
王室每年秋季都有一次狩猎活动。今年,国王特意带上了白雪,希望她能散散心。瑞文娜自然也一同前往。
狩猎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队伍。混乱中,白雪的坐骑受惊,驮着她冲进了密林深处。当侍卫们慌乱地想要追去时,瑞文娜却异常冷静地制止了他们:“人多马杂,更容易惊马,伤到公主。我带一小队人从小路包抄,你们分散寻找,以号角为信。”
她策马冲入雨幕,心中翻涌着连自己都分不清的焦虑。她是在担心白雪的安危,还是担心若白雪出事,国王的震怒会波及自己?或许两者皆有。
当她在一条溪流边找到惊魂未定、浑身湿透的白雪时,那孩子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看到瑞文娜,白雪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依赖,她哽咽着喊出了一声:“母后!”
这一声“母后”,不再是宫廷礼仪下的疏离称呼,而是在危难时刻本能的情感呼唤。瑞文娜的心被重重一击。她下马,脱下自己厚重的斗篷,快步走过去,将白雪紧紧裹住。斗篷上还带着瑞文娜的体温和她常用的冷冽香气。
“没事了。”瑞文娜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但为她系紧斗篷带子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温柔。白雪靠在她怀里,感受到那份坚实的支撑,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却奇异地不再感到害怕。
这次“意外”成为两人关系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
回到王宫后,白雪对瑞文娜的恐惧大大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感激、困惑和隐约亲近的复杂情感。她开始敢在请安时多停留一会儿,偶尔会鼓起勇气问一些关于宫廷事务或历史的问题。瑞文娜虽然回答得依旧简洁,甚至有些刻板,但至少不再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
而瑞文娜内心的挣扎则更为剧烈。魔镜依旧不时提醒她白雪的美丽与“威胁”,但她对镜中影像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在议事间隙,听听女官汇报公主的日常;甚至会下意识地留意,哪些珠宝或衣料更适合那个渐渐褪去稚气的少女。
当然,权力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瑞文娜的娘家势力依旧在宫廷中盘根错节,他们对这位日渐长大的公主始终抱有戒心。瑞文娜周旋于家族利益、国王的信任以及对白雪那份日益增长的、她不愿承认的关怀之间,如履薄冰。
白雪的纯真,像一面镜子,不仅照出了瑞文娜的野心,也照见了她内心深处那片早已被遗忘的、渴望真实温度的荒原。而瑞文娜的复杂与偶尔流露的柔软,则让白雪开始明白,世界并非只有纯粹的黑白,人心可以同时容纳冰山与火焰。
她们的故事,在猜疑与试探、算计与守护的拉锯中,缓慢而深刻地向前推进。命运的丝线将她们越缠越紧,谁也无法预料,最终织就的,会是怎样一幅图景。唯一确定的是,那座冰冷的王宫,因为这份不同寻常的羁绊,似乎也透进了一丝人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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