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被送走的第二天，定国公府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竹意轩内，江裁春哭得双眼红肿，伏在顾远洲怀中啜泣不止：“远洲哥哥，姑母她……她今后可怎么办啊？永昌侯府那样的地方，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顾远洲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慰：“别怕，我已经打点过了，侯府中有人会照应柳姨娘。待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将她接出来。”
他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开。四五个体格粗壮的家丁闯了进来，为首的嬷嬷板着脸，声音冷硬：“裁春少爷，老太太有请。”
江裁春吓得一哆嗦，慌忙从顾远洲怀中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珠：“嬷嬷……所为何事？”
那嬷嬷眼皮都不抬：“老奴只是奉命办事，请裁春少爷即刻随我们走一趟。”
顾远洲皱眉挡在江裁春身前：“祖母若要见裁春，何必劳动这么多人？待我换身衣裳，亲自带他过去。”
嬷嬷却道：“世子爷恕罪，老太太特意吩咐，只要裁春少爷一人前去。”
说话间，几个家丁已经上前，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要带走江裁春。这时众人才看清，他们连行李都已经打包好了，显然不是“请”去谈话这么简单。
江裁春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他死死抓住顾远洲的衣袖，声音发抖：“远洲哥哥……他们这是要赶我走？”
顾远洲顿时明白了祖母的意图——柳姨娘既已不在，这个“吃白食”的表少爷自然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眼看家丁就要动手拉人，顾远洲猛地将江裁春护在身后，厉声道：“放肆！谁敢动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些家丁都是老太太院里的人，平日与世子接触不多，万万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表亲如此激动。那嬷嬷更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二人过于亲密的姿态，眼中闪过疑虑。
顾远洲意识到自己失态，强压怒火，放缓语气：“祖母那里我自会去说。裁春表弟如今无处可去，怎能就此赶出府去？”
嬷嬷为难道：“世子爷，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啊...”
“我在城南有一处私宅，清静雅致，裁春可暂住那里。”顾远洲迅速做出决定，“待我禀明祖母父亲，再作安排。这样总可以了吧？”
嬷嬷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太过违逆世子，只好点头：“既然如此，老奴便如此回禀老太太。还请裁春少爷尽快收拾，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家丁们退到门外等候，房内只剩顾远洲与江裁春二人。
江裁春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吓的也是委屈的：“远洲哥哥，我……我不想一个人去那边……”
顾远洲心疼地为他擦泪，压低声音：“乖，只是权宜之计。那宅子是我的私产，无人知晓。我会常去看你，比在府中更方便。”
他匆匆写下地址，又塞给江裁春一袋银票：“这些你先用着，缺什么尽管添置。记住，暂时避避风头，一切有我。”
江裁春止不住地抽泣，觉得自己实在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姑母被送走，自己又被赶出府，功名无望，前途茫茫。全然不知这一切背后，有着怎样精密的算计。
而此刻，躺在下人房中的青娆若是知道江裁春觉得自己“太惨了”，恐怕真要哭出来。
她腰部剧痛，动弹不得，连如厕都需要小丫鬟搀扶。府医来看过，说是伤到了筋骨，至少要卧床半月。
“世子爷从未这样对过下人……”小丫鬟杏儿一边为她换药，一边小声嘀咕，“青娆姐姐，你是撞到什么霉运了？”
青娆趴在床上，咬着唇不语。腰间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寒意。那一脚彻底踹醒了她——在主子眼中，下人终究是蝼蚁，再得宠也只是比较有用的蝼蚁罢了。
窗外传来动静，似乎是有马车离开。杏儿探头看了看，回来悄声道：“好像是裁春少爷被送走了……老太太院里的人来的，行李都搬上车了。”
青娆一怔。这么快？柳姨娘昨日才被送走，今日就轮到江裁春了？
她不禁想起世子妃那双日益冰冷的眼睛。这一切，恐怕都与那位看似温婉的少夫人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海月端着药进来，面色复杂。
服侍青娆喝完药，海屏退左右，悄声道：“方才世子爷为了裁春少爷，差点和老太太院里的人动起手来。”
青娆震惊地睁大眼。
海月继续道：“谁都看得出不对劲……世子爷那样子，分明是...”她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青娆心下一沉。世子如此不顾一切，若是传到外人耳中，怕是会惹来大祸。
“这话千万别再对旁人说起。”青娆叮嘱道。
海月点头：“我晓得轻重。”她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这府里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傍晚时分，顾远洲竟然纡尊降贵亲自来看青娆。他面色疲惫，眼中带着愧疚。
“今日之事，是我冲动。”他站在青幔布的床边，语气难得柔和，“你好好养伤，月钱照发，另赏二十两银子做医药费。”
青娆低声道谢，心中却无半分感动。二十两银子买不来她挨的那一脚，她第一次觉得，世子给少了。
“裁春少爷……”她试探地问。
顾远洲面色一黯：“我安排他暂时住到外面去了。府中如今不太平。”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青娆的手：“你好生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跌打药，宫中御医所配，效果极好。”
青娆接过药瓶，触手温润，显然是世子随身携带的珍品。
若是从前，她定会感激涕零。但如今，她只觉得可笑。踹人一脚再给颗甜枣，主子对奴才的恩威并施，从来如此。
待顾远洲离去，青娆看着那瓶名贵的药，忽然觉得腰部更疼了。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说：“咱们这样的奴才，挨打挨骂是常事，主子给点好脸色就要感恩戴德。”
那时她不甚理解，如今却体会得淋漓尽致。
夜色渐深，青娆疼得睡不着，索性睁着眼想心事。她想起江裁春被送走时的可怜模样，想起世子失控的维护，想起世子妃冰冷的眼神……
这府中的每个人都在挣扎，都在算计，都不得解脱。
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又能如何呢？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棂作响。
青娆艰难地伸手，又够到枕下那个小布包，仔细摸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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