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娆端着几乎未动的早膳从世子房中退出来，心里沉甸甸的。
这已是顾远洲茶饭不思的第三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一圈，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却仍强撑着处理公务，会见门客。
作为贴身婢女，青娆试遍了所有办法：炖了他平日最爱的山药鸽子汤，纹丝未动；请来了他最喜欢的说书先生，被拒之门外；甚至连老夫人院里的狸奴都抱来了——世子偶尔会逗弄那猫儿——也只是得到了一声疲惫的“抱出去吧”。
再这样下去，不等国公爷和夫人察觉，身子就先垮了。
青娆在回廊下站定，望着院中那棵日渐萧索的银杏树，心中天人交战。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危险却又可能是唯一的解药。
她知道，去找那个人，无疑是火中取栗。若是被旁人察觉，或是引发更糟的后果，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可若不去，眼睁睁看着世子这般消沉下去...
她攥紧了手中的托盘，指节发白。
午后，趁顾远洲小憩，青娆寻了个由头出了清风苑，径直往西院的竹意轩走去。那是表少爷江裁春的住处。
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踏在刀尖。她不断告诉自己：只是为了世子的身子，别无他念。
竹意轩略显偏僻，却清幽雅致，足见柳姨娘在府中的得宠程度。青娆在月洞门外徘徊片刻，终于咬牙走了进去。
一个小厮正在扫地，见是她，有些惊讶：“青娆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青娆稳了稳心神，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世子爷前几日得了一方好墨，记得裁春少爷擅书画，让我送来。”
小厮不疑有他：“少爷正在书房练字呢，姐姐直接进去吧。”
青娆道了谢，深吸一口气，走向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叩响。
“进。”里面传来清越的嗓音，如玉石相击。
推门而入，只见江裁春站在书案前，手持毛笔，宣纸上墨迹淋漓。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俊。
见到来人是青娆，他明显一怔，随即放下笔，温和一笑：“原来是青娆姑娘，可是表哥有什么吩咐？”
青娆屏退身后的小厮，关上门，转身便朝江裁春直直跪了下去。
江裁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得后退半步：“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求裁春少爷救救世子爷！”青娆抬头，眼中已噙满泪水，这倒不全是假装，“世子已经三日未曾好生进食，夜不能寐，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奴婢……奴婢实在没办法了……”
江裁春的脸色霎时白了，手中的毛笔“啪”地落在宣纸上，染黑了一大片刚写好的字。
“他...为何如此？”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娆心一横，将情况说得更加严重了几分：“奴婢不知具体缘由，只知那日从正厅回来后，世子便郁郁寡欢。如今已是水米难进，昨日还咳了些许...奴婢不敢声张，怕惊动了国公爷和夫人，那可就...”
她故意停顿，留下令人担忧的想象空间。
果然，江裁春闻言身形晃了晃，扶住书案才站稳。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惊惶与心疼，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他现在...人在何处？”
“正在清风苑小憩，但奴婢知道世子根本没睡着……”青娆低声道。
江裁春不再多言，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只匆匆道：“我这就去，你先回去，别让人起疑。”
青娆连忙起身，看着江裁春疾步而去的背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又悬得更高——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只能祈祷世子能因此好转。
回到清风苑，一切如常。青娆强作镇定地吩咐小丫鬟们准备茶点，心里却七上八下。
约莫一炷香后，有小丫鬟悄声来报：裁春少爷来了，直奔世子书房。
青娆点头表示知道，刻意等了一会儿，才端着一壶新沏的君山银针走向书房。
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她停住脚步，犹豫着是否该此时进去。
“……你明知不可能，何必如此逼我？”是江裁春的声音，带着哽咽。
“那我该如何？娶一个我不爱的人，耽误她一生？”顾远洲的声音沙哑却激动。
“你是世子，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就因我是世子，连真心都不能有吗？”
接下来的话语低了下去，青娆听不真切，只觉得里面的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忽然听见顾远洲提高了声音：“青娆！”
她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奴婢在。”
“进来。”
青娆推门而入，刹那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
江裁春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但通过对面书架上的琉璃镜，青娆清楚地看到他眼中莹润的泪光，白皙的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微微肿起，像是被狠狠亲吻过。
而顾远洲站在他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留给青娆一个挺拔却紧绷的背影。
“去烧些热水来，放在门口即可。”顾远洲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仔细听仍能察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青娆迅速低头应声，不敢再多看一眼，屈膝行礼后匆匆退了出去。
合上门的那一刹那，她瞥见顾远洲的手向后探去，轻轻握住了江裁春垂在身侧的手。
青娆心跳如鼓，快步走向小厨房，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两个交织的身影、江裁春脸上的泪光和红晕、世子保护性的姿态……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不敢细想的真相。
她吩咐厨娘烧水，自己站在院中的银杏树下，秋风吹过，金黄叶片簌簌落下，有几片沾在了她的衣襟上。
或许世间情爱，本就无关富贵贫贱，也无关男女之别。只是有些人注定要在阴影中相爱，见不得光。
水烧好了，青娆亲自提着铜壶走到书房外，轻轻放在门口，叩了叩门：“世子，热水备好了。”
里面沉默片刻，才传来顾远洲的声音：“下去吧，今夜不必值守了。”
“是。”青娆低声应道，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悄然离去。
夜幕降临，清风苑静悄悄的。青娆回到自己的小屋，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推开窗，望着世子书房的方向，那里烛火通明，映出两个时而分开、时而交叠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窥见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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