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顾远洲的变化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那日江裁春离去后，书房内静了许久。青娆守在院中，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擅自请来裁春少爷是对是错。
直至黄昏时分，书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顾远洲站在门口，夕阳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三日来的憔悴似乎一扫而空，虽然眼底仍有疲惫，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然不同。
“青娆，”他声音平静，“备水，我要沐浴。”
青娆忙应声而去，心下稍安。世子肯打理自己，总归是好事。
更令她惊讶的是翌日清晨，当老夫人院里的嬷嬷来传话，说三日后永昌侯夫人携女过府，请世子早做准备时，顾远洲没有像以往那样沉默或推拒，而是温和应下：“有劳嬷嬷回禀祖母，孙儿知道了，定会好生准备。”
嬷嬷满意离去后，顾远洲转身对青娆道：“开箱看看有什么新制的衣裳，那日穿得体面些。”
青娆怔了怔，忙应道：“是，世子。前些日子刚送来的那件雨过天青色直身锦袍很是雅致，绣纹也低调，衬您的气质。”
顾远洲点点头：“你看着办便是。”
接下来的两日，顾远洲恢复了往常的作息，用膳、读书、会客，甚至比以往更加积极配合府中为相亲所做的准备。他甚至还主动询问了永昌侯家的家世背景和孟小姐的喜好。
青娆一边为世子搭配衣冠配饰，一边暗自松了口气。她想，或许世子终于想通了。那种不见天日的感情，终究是镜花水月，不如现实中的门当户对来得实在。
裁春少爷想必也是劝通了世子，两人决定各退一步，回归本分。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邻居那个为情所困最终郁郁而终的姐姐，心下更是认定：长痛不如短痛，世子这般选择才是正道。
相亲前夜，青娆将精心挑选的衣袍用香薰细细熏过，所有配饰一一检查妥当。她做事向来周到，这也是为何能从烧火丫头一步步走到今日位置。
她原名叫邢婋，是那个早死的爹翻了几页破旧的族谱给她取的名字。邢家世代为顾家奴仆，族谱上最早只能追溯到爷爷的爷爷那辈，开始卖身顾家的时间。她识字不多，进了清风苑后跟着世子身边的老嬷嬷学了些，大多靠死记硬背。
正因为知道的不多，所以她更懂得守本分。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看的不看。那日书房里所见的一切，已被她深深埋入心底，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分。
三日转瞬即逝，永昌侯夫人携女来访的日子到了。
这日清晨，青娆早早起身，督促小丫鬟们将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自己则亲自伺候顾远洲梳洗更衣。
她为世子穿上那身雨过天青色锦袍，系上同色系腰带，悬挂一枚白玉蟠龙佩。墨发用玉冠束起，整个人显得清雅俊朗，又不失世家公子的贵气。
顾远洲站在镜前，任由青娆为他整理衣襟。镜中的青年眉目如画，气质雍容，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个定国公世子”。
“世子今日定然能让孟小姐倾心。”青娆轻声说道，为他拂去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顾远洲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但愿如此。”
时辰将至，前院来请。顾远洲整了整衣袖，转身向外走去。青娆紧随其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穿过回廊时，恰遇江裁春从对面走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见到顾远洲，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表哥。”
顾远洲脚步一顿，目光在江裁春脸上停留片刻，声音平稳：“裁春这是要出去？”
“去书院听讲。”江裁春低头答道，始终没有抬眼。
“路上小心。”顾远洲淡淡说了一句，便继续向前走去。
青娆跟在后面，经过江裁春身边时，瞥见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她不敢多看，匆匆跟上世子的脚步。
到达接待客人的花厅外，已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语声。顾远洲在门前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方才掀帘而入。
青娆候在厅外，与其他奴婢站在一起，垂首静立。厅内谈话声隐约传来，世子声音温和有礼，应对得体，不时引来侯府女眷的轻笑。
一切看似顺利，青娆心下稍安。
约莫一个时辰后，会见结束。永昌侯夫人满面笑容地携女离去，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更是喜形于色，显然对这次会面十分满意。
顾远洲最后走出花厅，面色平静如水。青娆忙上前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向清风苑走去。
回到院中，顾远洲屏退众人，只留青娆在室内伺候。
“更衣。”他张开双臂，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青娆上前为他解开外袍，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今日可见到了孟小姐？听闻才貌双全...”
“见到了。”顾远洲简短地回答，任由青娆为他换上常服。
“那...”青娆还想再问，却见顾远洲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那帕子素白洁净，一角却绣着一株小小的春梅，精致非常，不似寻常绣品。
顾远洲凝视那方帕子良久，方才小心折好，收入一个檀木盒中。青娆认得那盒子，是世子存放重要物品的私匣。
“今日之事不必再提。”顾远洲合上盒盖，声音恢复平静，“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青娆屈膝行礼：“是。”
退出房间时，她最后瞥了一眼那个檀木盒子。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世子看似接受了安排，但那方绣春梅的帕子，却暗示着某些未曾改变的情愫。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不该有的念头。为主者讳，为奴者本分，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至于那方绣着春梅的帕子是谁所赠，又为何被世子如此珍藏，不是她该过问的。
院中秋风又起，卷起满地金黄。冬天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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