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青娆从小憩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几日世子妃心情不佳,连带着清风苑上下都格外小心,她值夜时也不敢深睡,白日里难免困倦。
正要起身,却听见外间传来细微的啜泣声。青娆轻轻推开门,见江月独自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肩膀微微颤抖。
“江月姐姐,这是怎么了?”青娆走过去,轻声问道。她与江月同为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年纪相仿,平日相处得不错。
江月慌忙擦去眼泪,强笑道:“没什么,风大迷了眼睛。”
青娆在她身旁坐下,从袖中掏出随喜前日给的合宜酥,掰了一半递过去:“尝尝,还软着呢。”
江月接过,小口咬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到底怎么了?”青娆柔声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江月摇头,哽咽道:“从今往后,我不叫江月了。”
青娆一愣:“这是什么话?你不是江月是谁?”
“世子妃给我改名叫海月了。”江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海月……你说这名字怪不怪?”
她们一辈子都难出这个四角城墙,更不用说见什么海了。
青娆更加困惑:“好端端的为何改名?江月这名字不是很好听吗?”
“今日世子来与世子妃用午膳,我在旁布菜。”江月抹着眼泪道,“世子妃突然叫我,说让我去小厨房拿些新鲜果子来。我应声去了,回来时就听世子妃说,以后我就叫海月了。”
青娆蹙眉:“世子妃可有说原因?”
江月四下张望,见无人经过,才压低声音:“后来世子走了,世子妃私下找我,说不是她的意思。是世子说……说我的名字犯了裁春少爷的忌讳,一定要改。”
青娆顿时明白了。江月,江裁春,都有一个“江”字。世子这是连一个同音字都容不下,生怕勾起半点关于那人的联想。
“我这名儿叫了十七年啊...”江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虽然我们这些家生子本来就没有姓,但底下几个弟弟妹妹都叫江什么,江风、江雨、江雪……管事说这样叫着整齐,久而久之,我们也愿意假装自己姓江,显得像一家人...”
青娆默默听着,心下凄然。
她理解这种感受。家生子们无根无凭,能有一个假借的“姓氏”作为归属,已是难得的慰藉。如今连这点慰藉都要被剥夺,怎能不伤心?
“海月……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江月哽咽道,“可是世子妃说,这是世子的意思,改不了。”
最让江月难过的是,当她强装欣喜地谢恩时,看见世子妃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永远温婉端庄的世子妃露出那样隐忍又愤怒的表情。
“世子妃人心善,看出来我言不由心,还私下向我赔不是。”江月低声道,“可我能说什么呢?只能笑着说海月也好听……”
青娆轻轻拍拍她的背,不知如何安慰。她想起自己那个几乎没人记得的本名——邢婋。那是她早死的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如今却无人再叫。
府中上下只知她叫青娆,一个主子赐予的名字,如同给宠物起的称呼,方便管理罢了。
“咱们这样的人,名字本就不是自己的。”青娆最终轻声道,“主子叫我们什么,我们就是什么。”
江月——如今是海月了——抽噎着点头:“这个道理我懂。只是……只是心里难受。”
两个丫鬟并肩坐在石阶上,沉默地分食那半块合宜酥。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盖不住心里的苦涩。
远处传来脚步声,海月慌忙擦干眼泪,站起身整理衣裙。青娆也迅速起身,二人又恢复了一等丫鬟应有的端庄姿态。
来的是世子妃房中的小丫鬟,见二人都在,忙道:“青娆姐姐,海月姐姐,世子妃醒了,叫你们呢。”
听到“海月姐姐”这个称呼,新改名的丫鬟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应道:“这就来。”
青娆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走进世子妃房中,孟菱已经起身,正坐在妆台前。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但眼底的郁色仍未散去。
“你们来了。”孟菱从镜中看到二人,温和一笑,“海月,你去把我那件鹅黄色的褙子拿来。青娆,帮我梳个简单些的发髻吧。”
“是。”二人齐声应道。
海月走向衣箱,青娆则拿起梳子,为孟菱梳理那一头如瀑青丝。镜中的世子妃容貌依旧美丽,但那份初嫁时的光彩已然黯淡不少。
梳头时,孟菱忽然轻声问:“青娆,你觉得海月这个名字如何?”
青娆手一顿,谨慎地回答:“回世子妃,很好听。”
孟菱从镜中看着她,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说实话无妨。”
青娆垂下眼帘:“奴婢觉得……无论叫什么,人还是那个人就好。”
孟菱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人还是那个人……”
她没再说什么,但青娆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梳妆完毕,海月捧来褙子为孟菱穿上。动作间,青娆注意到海月的手微微发抖,但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好一个言不由心,却又不得不如此的微笑。
孟菱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忽然握住海月的手,轻声道:“委屈你了。”
海月慌忙摇头:“世子妃言重了,奴婢不委屈。”
孟菱看着她,眼中满是愧疚与无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那一刻,青娆忽然明白,在这深宅大院里,每个人都在戴着面具生活。世子妃端着贤良淑德的姿态,海月强装欢喜地接受新名,而她自己也时刻谨守奴婢的本分,不敢流露半分真实情绪。
就连最尊贵的人,也逃不过这命运的桎梏。
傍晚时分,青娆得空去了一趟马房。随喜见她来了,高兴地迎上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包合宜酥。
“今日新做的,特别好吃。”他憨笑着递过来。
青娆接过,轻声道:“谢谢您总是记着我。”
随喜搓着手道:“应该的,应该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青娆,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青娆看着随喜诚恳的脸,又想起白日里海月强颜欢笑的模样,忽然下定了决心。
“随喜哥,你人很好,对我也真心。”她轻声却坚定地说,“但我不能答应你。我……我有自己的打算。”
随喜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但还是强笑着:“没事,没事,你再想想。我等你。”
青娆摇摇头:“不必等了。我对你只有感激,没有男女之情。这样对你不公平。”
说罢,她将那包还温热的合宜酥塞回随喜手中,转身离去。
走出马房时,夕阳正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青娆抬头望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这一刻,她遵循了自己的本心。
这深宅大院里的每个人都在妥协,但她不想在婚姻大事上委屈自己。哪怕未来充满未知,她也想要保留选择的权利。
回到清风苑时,恰见海月——或许该习惯叫她海月了——正指挥小丫鬟们打扫庭院。见到青娆,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勉强,却多了几分坦然。
“青娆,世子妃找你呢。”她说道,声音平稳了许多。
青娆点头,与她擦肩而过时,轻声道:“海月这名字,听久了也挺好听的。”
海月怔了怔,随即真正地笑了起来:“是啊,听久了就习惯了。”
有些伤痛需要时间抚平,有些改变需要慢慢适应。但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
青娆走向世子妃的房间,脚步坚定。她知道,在这座深深的庭院里,每个人都不得不学会戴着面具生活。
但至少,在面具之下,她还可以保留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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