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清风苑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汹涌。
青娆作为世子的贴身婢女,眼见着顾远洲去竹意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婚前尚且知道避讳,如今却几乎明目张胆。常常是以“与表弟切磋学问”为由,一去就是大半天,有时甚至夜深才归。
而更让青娆不解的是,府中长辈对此似乎视而不见。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偶尔问起,也多是关心二人春闱备考的进度,从不过多干涉他们的交往。
“世子与裁春少爷都要应试,多用功是应该的。”一次青娆无意中听到国公夫人对心腹嬷嬷说,“总比那些终日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强。”
青娆垂下眼帘,默默退开。她心想,若是夫人知道世子和表少爷的“用功”内容,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世子去应试实际上也只是为了陪着江裁春,他自己早就由家里安排了一个闲职。
最让青娆心疼的还是孟菱。那位温婉的世子妃日渐沉默,常常独自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她不再读书,也不再刺绣,只是望着院中的那棵老槐树出神。
青娆几次想开口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是世子的丫鬟,不该过问主子们的事。但看着孟菱日渐消瘦的身影,她心中总是不忍。
这日,青娆为孟菱梳头时,无意中提及:“世子妃可要回侯府看看?听说永昌侯夫人前日递了帖子来问安呢。”
孟菱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淡淡道:“母亲身子不适,我就不去叨扰了。”
青娆敏锐地察觉到,每当提及母家,孟菱总是避而不谈。就连海月也是如此,三缄其口。
这实在奇怪。当初明明是孟小姐对世子一见钟情,永昌侯府才主动提的亲。听说侯爷夫人极其宠爱这个女儿,怎么会嫁过来后就鲜少往来?
无数的疑云在青娆心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午后,顾远洲又从书院早早回来,径直去了竹意轩。青娆奉茶进去时,见江裁春正为世子磨墨,二人并肩而立,姿态亲密。见她进来,才稍稍分开。
“放下吧。”顾远洲头也不抬,语气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青娆恭敬地放下茶盏,余光瞥见书案上摊着的根本不是经义文章,而是一幅未完的画作。画中一枝红梅傲雪绽放,题着“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字句。
她不敢多看,低头退出。合上门时,听见里面传来江裁春的轻笑声和世子温柔的回应:“别闹,好好磨墨。”
那语气中的宠溺,是青娆从未听过的。
回到清风苑,孟菱正坐在廊下看小丫鬟们踢毽子。见青娆回来,她轻声问:“世子又去表弟那儿了?”
青娆斟酌着回答:“世子与裁春少爷一同温书,说是要备战春闱。”
孟菱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是啊,春闱要紧。”
她没再说什么,但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
傍晚时分,顾远洲才从竹意轩回来,心情似乎极好,甚至罕见地留在正房用了晚膳。席间,他还问起孟菱近日可缺什么,要不要添置新衣。
孟菱垂着眼,一一应答,礼仪周全却疏离。
膳后,顾远洲本要离去,走到门口又转身道:“对了,母亲说过几日要带你去护国寺上香,为春闱祈福。你准备一下。”
孟菱轻声应了:“是。”
顾远洲点点头,又补充道:“裁春表弟也同去。他自幼体弱,母亲让他也去求个平安符。”
这句话让孟菱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抬眼看向丈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但很快又垂下眼帘:“妾身知道了。”
顾远洲似乎没有察觉妻子的异常,转身离去。
青娆站在一旁,心下暗叹。连去寺庙上香都要带着江裁春,世子这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吗?
夜里,青娆为孟菱铺床时,发现枕下藏着一本诗集。她无意中翻开,见其中一页折了角,上面题着一首《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诗句旁有点点泪痕,将墨迹晕开少许。
青娆慌忙合上诗集,心下骇然。这首诗写的是女子得知夫君变心后决意离去的故事。世子妃读此诗,莫非……
她不敢再想,默默将诗集放回原处。
几日后的护国寺之行,果然如青娆所料,气氛尴尬至极。
马车中,顾远洲与孟菱并肩而坐,却无话可说。反倒是与骑马随行的江裁春时不时交谈几句,讨论沿途景致和寺庙历史。
到了寺中,国公夫人领着众人上香祈福后,便去听方丈讲经。顾远洲借口要带江裁春去看看后山的碑林,后山路险,不带女眷。
青娆就陪着孟菱在寺中闲逛,见她在一株古梅前驻足良久。
“听说这株梅树已有三百年历史了。”孟菱轻声道,“历经风霜,却年年花开如故。”
青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老梅枝干虬结,却开满红梅,傲雪绽放,美得惊心。
“世子妃喜欢梅花?”青娆问。
孟菱淡淡一笑:“喜欢它的傲骨。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话中似有深意,青娆不敢接话。
这时,远处传来笑语声。青娆抬眼望去,见顾远洲与江裁春正从碑林方向走来。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顾远洲脸上带着罕见的明朗笑容,甚至亲手为江裁春拂去肩上的落梅。
那画面美好得刺眼。
孟菱显然也看见了。她脸色一白,转身对青娆道:“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更加沉闷。孟菱闭目假寐,顾远洲则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至半路,江裁春骑的马突然受惊,险些将他摔下。顾远洲几乎是立刻跳出马车,冲上前去查看。
“可有伤着?”他扶着江裁春,语气焦急。
江裁春摇摇头,脸色苍白:“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顾远洲不放心,亲自检查了一番,确定无碍后,竟直接将他扶上了马车。
“裁春受惊了,让他坐车回去吧。”顾远洲对孟菱道,语气不容拒绝。
于是,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车更加拥挤。江裁春坐在顾远洲身侧,低着头,偶尔咳嗽几声。顾远洲关切地为他抚背,甚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
孟菱始终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但青娆看见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回到府中,顾远洲亲自送江裁春回竹意轩,甚至忘了与孟菱道别。
当晚,孟菱罕见地没有用晚膳,早早便睡下了。
青娆放心不下,夜里特意起来查看,却见内室烛火还亮着。她轻轻推开门,见孟菱独自坐在妆台前,手中拿着那方绣着鸳鸯的帕子。
听到动静,孟菱抬头道:“怎么还没睡?”
青娆低声道:“奴婢担心世子妃...”
孟菱摇摇头:“我没事,你去歇着吧。”
青娆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世子妃,有些事...不值得您如此伤心。”
孟菱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但心不由己,不是吗?”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重砸在青娆心上。
是啊,心不由己。世子对江裁春如此,孟菱对世子如此,而她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明明知道随喜不是良配,却还是会为他的真心而动容;明明想要自由,却又被困在这深宅大院中无处可去。
每个人都被自己的心所困,不得解脱。
青娆默默退出房间,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中的冷月。
院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的话:“婋儿,这世上最难挣脱的不是奴籍,而是心牢。”
那时她还不懂,如今却似乎明白了几分。
无论尊卑贵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牢。而真正能困住一个人的,从来不是外在的枷锁,而是内心的执念。
寒风袭来,青娆裹紧了衣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明天还要早起伺候,这深宅大院里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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