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过于忧心,这孩子伤势虽瞧着骇人,但想必是用了什么技巧,将致命伤都避开了,转醒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大夫,您四日前也是这么说的……”
云歌还未睁眼,就听见夏沫雨与大夫的对话。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记忆涌进脑海,她头痛欲裂,猛地坐起身来。
“云歌!你可算醒了!”
夏沫雨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跳,随即脸上绽开欣喜之色。
云歌轻声道:“沫雨,辛苦你了……”
一开口,才发觉嗓音沙哑得厉害。夏沫雨连忙起身为她斟了杯温水,又摆手示意大夫退下,这才握住云歌苍白纤细的手。
“云歌,你别怕。不就是不慎冲撞了贵妃么?凭我夏家的家势,定能帮你周旋。你母亲已被我父亲安置在稳妥之处,你只管在此静养,无人能寻到你。”
云歌却只是温和一笑,轻轻吐出二字:“不必。”
夏沫雨深深叹息:“你总是这样倔强,可曾真正将我当作朋友?”
云歌凝视着她。
夏家权势远胜云家,夏沫雨自幼长在象牙塔中,何曾见识过世间险恶?若只是父亲无心之失冲撞贵妃,原不至于此。此事背后必有隐情,定是有人暗中作祟,才使局面演变至此。
云歌轻轻推开夏沫雨关切的手,道:“借你此处暂住几日便好,其余事宜,我自有主张。”
夏沫雨仍不放心:“你当真可以?”
“不是可否,”云歌顿了顿,墨黑的眸子坚定地望过来,“而是一定能。”
夏沫雨张口欲言,却被匆匆进来的下人打断。来人神色惶惶,目光竟落在云歌身上:“门外有人求见,是璟王府的王夫人。”
璟王府?!
二人皆是一震。皇室宗亲,怎会遣夫人来见一个罪臣之女?
夏沫雨抢先问道:“你确定是那个璟王府?”
下人连连称是。
云歌轻叹:“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下人躬身引着王夫人入内。这位世家夫人举止雍容,梳着高耸的牡丹髻,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唯有一身气度,隐隐透出执掌大家族数十年的威仪。
夏沫雨悄悄打量王夫人神色,果然,对方进门便示意她与下人退下。虽心有不甘,二人也只能依言离去。
“坐。”王夫人转身,四十许岁的年纪,眉宇间沉淀着经年累月的威仪。她亲自斟了盏茶推至云歌面前,茶汤澄澈,映出云歌苍白的容颜。
“令尊的事,我听说了。”王妃声音平稳,“贵妃娘娘在马球会上受惊,陛下震怒。云大人身为太仆寺少卿,掌管马政,难辞其咎。”
云歌指尖微颤,璟王府果然耳目灵通!
“世子抱恙,太医署束手无策。”王妃话锋一转,“若行冲喜,需得一位八字相合的女子。你的生辰八字,再合适不过。”
窗外雨声渐密,敲在琉璃瓦上,声声催人。
“冲喜?”云歌终于抬眸,感到荒谬至极。生死关头,璟王府竟与她商议此事,“王妃以为,此等荒唐之事,真能救得了世子?”
“救不救得了,总要试过才知。”王妃不疾不徐地拨弄茶盏,“但若你不应,令尊必难逃一死。贵妃娘娘的兄长在朝中是何分量,你应当清楚。”
云歌呼吸一紧。
她自然清楚,父亲不过五品官,如何能与贵妃娘家抗衡?
“王府世代掌管军马监,在陛下面前尚能说上几句话。”王妃轻轻放下茶盏,“你若应下这门亲事,王府自会全力周旋令尊的案子,至少可保他性命无虞。”
但王妃此次前来,看上去讳莫如深,谁又能保证它的这番话背后,未曾酝酿着另外的阴谋?
云歌保持身形端正,努力维持声音平稳,想要再和王妃周旋一番,争取获得更多情报,她朗声道:“若是我不应呢?家父蒙冤,我云歌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廉耻,明是非。让我用婚姻去做一场交易,用虚无缥缈的冲喜来换取父亲的平安,恕难从命。父亲的清白,我自会想办法查明。”
王妃冷笑了声,声音里带着讥诮:“年轻气盛。”
之后便未曾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云歌,仿佛要把她的狼狈全都看透。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谁也没有先说话,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突然,一名夏沫雨派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家丁匆匆回来打破了寂静,他的脸色凝重,带回了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夫人,云姑娘不好了!狱中传来消息,云大人因忧惧交加,旧疾复发,昨夜咳血不止,今晨已陷入昏迷,太医署的人只是例行看诊,并未尽力啊!”
云歌一下子愣在原地,她想起父亲日渐花白的头发,想起他偶尔在书房压抑的咳嗽声。
是啊,牢狱那般阴冷潮湿的环境,他如何能熬得住?
王府夫人那句“至少能保他性命无虞”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清白?在父亲的性命面前,她那点坚持和骄傲,显得多么可笑,多么不堪一击。
“哈,这可不是我派出去的探子,你大可不必用这种眼光盯着我,”王妃似乎早已经料到,她忽然倾身,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声音压得极低,“令尊此番获罪,未必真是意外。”
云歌猛地抬头。
王妃却已恢复方才姿态,仿佛那句低语只是错觉:“三日后是吉日,王府会派人来接。”
云歌垂眸凝视茶汤中沉浮的叶片,自觉此刻正如这茶叶,身不由己。
转念一想,若能借璟王府之力,查清父亲冤案必大有助益,父亲在监狱中情况不好,现在哪怕前方腥风血雨,她也要奋力一搏。况且自己若入王府,夏沫雨也不必再受牵连。
思忖良久,她终是平稳道:“我嫁。”
·
花轿轻摇,云歌端坐其中。轿外压低的议论声在寂静长街上格外清晰。
“听说世子前日又发病了,连药碗都砸了……”
“这新娘子真是可怜,冲喜不说,还要伺候这么个主儿。”
“嘘,小声些,莫要被人听见。”
一路行来,此类流言不绝于耳。
先前告知夏沫雨时,对方抱着她哭了许久,终究无力抗衡璟王府权势,只能絮絮诉说那位世子的不是,桀骜、狠厉,皆是外界对他的评价。
这些云歌并非不知,然形势比人强,纵有千般不愿,她也非嫁不可。父亲尚在狱中生死未卜,此刻岂是计较日后处境之时?
京中权贵大抵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聚在道旁,窃窃私语不休。云歌目不斜视,顶着盖头暗自思量,该如何应对那位性情乖张的世子。
忽而轿帘微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外探入。云歌心下一惊,想来这便是她即将嫁予的世子沈确了。
依着礼数,她将手轻搭于他掌上,触手一片冰凉。在沈确牵引下,云歌顶着盖头缓步踏入喜堂。
喜堂内烛火通明,映得满室喜庆温馨。周遭宾朋纷纷道贺,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爱侣,而非因冲喜结缘。
透过盖头缝隙,云歌窥见沈确身着大红喜服的背影。因前有遮挡,看不真切,只觉他身量颀长,并无病弱之态。
这世子,似乎不像需要冲喜之人,云歌正自思忖,喜娘已朗声唱礼。
“一拜天地——”
云歌微微躬身,沈确也随之弯腰,动作却透着几分勉强。
“二拜高堂——”
转身时,云歌听见沈确一声轻咳。
“夫妻对拜——”
俯身之际,盖头向两侧微敞,云歌终于得见沈确真容。烛光映照下,他侧脸线条清俊如玉,恍若画中仙。
仪式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云歌甚至觉得,这位世子或许不如传言那般难以相处。若他亦不愿成亲,待她查明案情后,二人和离,各不相欠,倒也未尝不可。
礼成之声落下,喜娘与侍从簇拥着新人走向洞房。
新房内红烛高燃,锦绣堆叠,满室旖旎华光。云歌端坐床沿,能感受到身侧沈确的存在。他周身散发着清冷气息,与这满室暖融格格不入。
喜娘满面堆笑,说着吉祥话,将盛满合卺酒的金杯递至二人手中。
“请世子、世子妃共饮合卺酒,自此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云歌隔着盖头,看不清沈确神情,只觉他接杯的动作带着散漫。她依礼微侧身形,持杯的手臂与他交绕。距离拉近,他身上清冷的檀木气息愈发清晰。
酒杯触及唇边,酒液清冽。
云歌正待饮下,忽闻身侧之人极轻地冷笑一声。
那笑声虽低,却透着寒冷。云歌心下一沉,顿觉不妙。
果然,下一瞬,沈确手腕轻扬,并未饮酒,而是狠狠将金杯摔在地上!
哐当——
清脆的玉碎声打破了喜庆的氛围,也砸碎了云歌之前内心的幻想,云歌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沈确抚了抚衣袖,大手一挥,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云歌本欲闪身躲避,却感觉对方应该没有攻击的意思,于是只是假装顺从地呆立在原地。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头上血红的盖头被掀开了,眼前视线一片清明,她终于看清了沈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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