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间那道红线灼灼发烫,如同熔浆渗入皮肉,连骨血都似被烙上滚烫的印记。更让云衡心悸的是,胸腔里竟传来另一道清晰无比的心跳共振——强有力的搏动隔着无形的羁绊传来,每一下都在提醒他一个荒谬又残酷的事实:他与脚下这未来会覆灭沧澜宗的孽徒,命运已被死死捆绑,再难分割。
方才他那句“吾愿收你为亲传弟子”的话音落下,整个凌霄殿前广场瞬间陷入诡异的死寂。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唯有山风卷着云气掠过,吹动众弟子与长老的道袍,猎猎作响,更显凝滞。
众长老面面相觑,脸上写满错愕与不解。玄玑真人抚须的手顿在半空,山羊须微微颤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疑——方才云衡周身凛冽纯粹的杀意绝非作假,那剑气几乎要将少年洞穿,怎的转眼就改了主意,还要收为亲传?这逆转未免太过突兀,简直不合常理。
掌门玄霖真人眉头紧锁,目光如电,在云衡骤然失色的面容与地上那狼狈少年之间来回扫视。他修为深不可测,隐约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云衡的气息有极不正常的剧烈波动,像是被什么力量反噬,却又说不出缘由。沉默片刻,他终是化为一声轻叹,浑厚的声音穿透寂静,压下所有窃窃私语:“既然云衡师弟已有决断,此子便交由你亲自管教。望你谨记门规,严加教导,引其向善,莫负今日之言,亦莫负宗门厚望。”
“谨遵掌门师兄令。”云衡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无波。唯有他自己知晓,广袖之下,指尖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方才同心契反噬的剧痛真实不虚,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撕扯他的神魂,那绝非幻觉。
地上,名为莫苍生的少年猛地抬头,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屈辱与锐利的探究覆盖。他嘴唇微微翕动,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似乎想质问,想反驳,最终却只是抿得更紧,近乎倔强地低下头,掩去所有情绪,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弟子,谢师尊不弃之恩。”
这声“师尊”听得云衡心口像是被冰锥狠狠刺了一下。前世仙魔大战的烽火、弟子惨死的哀嚎、这人身披魔甲、手持染血魔刃屠戮宗门的冷酷模样,瞬间汹涌着撞进脑海。他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杀意与厌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冰冷刺骨:“起来。”
莫苍生咬紧牙关,挣扎着想凭自己的力量站起。可他伤势过重,灵力早已耗尽,刚撑起半个身子,腿骨便传来钻心剧痛,身体猛地一晃,眼前发黑,险些再次直挺挺栽倒。
几乎是同一瞬间,云衡腕间的红线又是一烫,一股强烈的虚脱感伴着细微的骨骼刺痛猛地袭来,连丹田内平稳运转的灵力都跟着一滞,气息瞬间紊乱。他脸色愈发苍白,终于彻底确信——这该死的上古契约,不仅同生同死,竟连身体状态都能微妙共享!他绝不能任由这孽徒维持如此虚弱的模样,否则自己也要被拖入这令人烦躁的虚弱之中。
在广场上所有弟子与长老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云衡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微凉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猛地抓住了少年纤细却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那令人心悸的心跳共振再次清晰传来——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他的神魂上,让他生出极致的不适,仿佛自己的生命正被另一人分走。
莫苍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挣脱那冰冷的触碰。那触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审视物品般的漠然,让他骨子里的叛逆几乎要炸开。但他终究强行忍住,压下所有反抗的冲动,任由云衡看似粗暴地将他一把拉起。离得近了,他甚至能闻到这位仙尊身上清冽的冷香,像雪后寒松,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那香气与他身上沾染的血污、尘土气息,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既入我门下,便需守我的规矩。”云衡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之事,念你初犯,暂不深究。但下不为例。日后若再有行差踏错,违背门规,纵然……”他顿了一下,将“同生共死”这四个字死死咽回——这话若是说出口,必掀起轩然大波。他改口道:“……我亦绝不轻饶,必亲手严惩。”
“是。弟子明白,定恪守门规,不敢有违。”莫苍生低声应道,始终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将所有真实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云衡不再多言,甚至未再看其他长老一眼,仿佛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他径直拎着新收的弟子,如同拎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周身灵光一闪,化作一道凌厉的青色流光,撕裂云海,朝着远处云雾缭绕、独立超然的云缈峰飞去。
罡风如刀,扑面而来。脚下山河万象飞速倒退,层峦叠翠的山峰、鳞次栉比的宫阙楼阁,皆在脚下变得渺小如蚁。
莫苍生被云衡以一道不算温和的灵力护着,勉强站稳。猎猎狂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他偷偷运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与仙门灵气截然不同的气息护住眼目,这才得以悄悄抬眼,看向身前那身姿挺拔如松、气息却冷得像万年寒冰的师尊背影。
这人……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那瞬间席卷而来的杀意绝非错觉,他甚至能感受到剑气擦着心口掠过的寒意。可就在那致命剑气即将洞穿心脉的刹那,他分明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脸上闪过极致的、绝非伪装的痛苦。再然后,所有杀机骤然消散,事情彻底偏离了他的预料。
还有,自己心口那莫名同步的悸痛——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又像是与另一人共享了痛楚,那又是什么?
少年眸色深暗,里面翻涌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思、算计与晦暗幽光。他悄然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微弱却顽强流转的、那丝绝不能被发现的异力,将其隐藏得更深,如同蛰伏的毒蛇,静待时机。
**云缈峰·静心阁
青色流光散去,云衡毫不客气地一甩袖,将少年扔在偏殿冷硬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动作里没有半分怜惜。
“此处便是静心阁,我清修之地。日后你便住这偏殿。”云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如冰,仿佛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入主殿半步,不得擅自下山,不得随意动用峰内器物,更不得与峰外之人过多接触。每日晨昏,需至殿外聆听教诲。”
他一口气说完诸多严苛规矩,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为这孽徒布下无形的牢笼,将其牢牢困在自己眼皮底下。
莫苍生忍着手肘撞击地面的钝痛,沉默地爬起。他环顾这间宽敞却清冷得近乎空旷的殿宇——四壁空空,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简陋得堪比囚室。空气里弥漫着和云衡身上如出一辙的冷香,却更显寂寥。他恭敬地垂下头:“是,师尊。弟子记下了。”
“将此丹药服下,运功化开,疗愈伤势。”云衡抛过一个质地上乘的白玉瓷瓶,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他必须让这孽徒尽快恢复,否则自己也要被迫承受这份虚弱——这无异于将命门暴露在敌人手中。
莫苍生接过药瓶,触手温润。拔开塞子的瞬间,一股精纯浓郁的草木灵气扑面而来,仅是闻上一口,便觉枯竭的经脉都松快了几分——这竟是远超外门弟子份例的上品疗伤灵丹!他眼底闪过讶异与警惕,这位师尊的态度太过诡异:忽而要杀,忽而施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倒出一粒圆润莹白的丹药,仰头吞服,随即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引导药力修复经脉。
云衡并未离开,他站在殿中,身影被窗外透入的月光拉得悠长。冷漠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一丝不苟地审视着少年运功的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暴露其底细的破绽——他倒要看看,这未来的魔尊,要如何伪装成一个懵懂的初学者。
丹药化开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内腑。莫苍生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气息也平稳了许多。与此同时,云衡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暖意自契约纽带传来,如同溪流般抚平了他因反噬而隐隐作痛的神魂,连滞涩的灵力运转都顺畅了不少。
这契约,竟连“状态共享”都能做到,如此霸道诡异!
云衡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腾的烦躁与不安。他必须尽快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在此之前,只能将这致命的变数牢牢掌控在手心,寸步不离地监视。
待莫苍生运转完一个大周天,缓缓睁眼时,迎面便撞上一双冰冷审视的眸子——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洞穿他所有伪装,让他脊椎微微发凉。
“你从何处来?为何强闯山门?我要听实话。”云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直接抛出问题,不给丝毫回避的余地。
莫苍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指尖微微蜷缩。随即,他抬起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少年人的惶恐、笨拙,还有一丝对仙门的向往,垂着眼睫低声道:“回师尊……弟子无父无母,自幼在南部州边境流浪,食不果腹。只因听闻沧澜宗乃仙门之首,心生向往,做梦都想拜入宗门。此次千里迢迢而来,却错过了考核时日,一时情急昏了头,才冒死强闯……弟子知错,请师尊重罚。”
他言辞恳切,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配合着狼狈虚弱的外表,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
若非云衡深知这副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何等心机深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灵魂,几乎都要被这番说辞蒙骗,生出可笑的怜悯。
无父无母?流浪南部州?
前世他便是信了这番鬼话,才一步步引狼入室。如今想来,漏洞百出——一个毫无根基的流浪儿,如何能在重伤之下突破沧澜宗的山门禁制?又如何能有这般桀骜坚韧的心性?那眼底偶尔掠过的冰冷算计,绝非凡俗乞丐所能拥有!
云衡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既不表示相信,也不拆穿。他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莫苍生一眼,淡淡道:“既入仙门,前尘往事便该尽数斩断。从明日起,我传你宗门基础心法《沧澜静心诀》,能领悟多少,修到何种地步,全看你自身造化与心性。”
他倒要看看,这孽徒要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演好“懵懂初学者”的戏码。
“谢师尊!弟子定刻苦修行,绝不辜负师尊期望!”莫苍生抬头,眼中迅速凝聚起绝处逢生般的感激与憧憬,像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幸运少年。
只是在那眸底最深处,一丝极淡的疑虑与探究,如幽潭下的暗流,悄然涌动——这位仙尊,与他所知所料的,似乎颇为不同。那莫名的羁绊、对方时而失控的复杂情绪、还有那枚上品灵丹……到底是施恩,还是另一种试探?
夜色渐深,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满寂静的云缈峰。
偏殿内,莫苍生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毫无睡意。他耳力极佳,能听到主殿方向毫无声息,却又清晰地感觉到另一道心跳隔着羁绊传来,扰得他心烦意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里皮肤光洁,却像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他与那位冷漠的仙尊紧紧缠在一起。
主殿内,云衡于万年寒玉床上静坐,神识如无形的罗网,时刻笼罩着偏殿,监控着少年的每一丝呼吸变化。腕间的红线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如同命运的嘲讽,提醒着他与孽徒之间斩不断的致命羁绊。
师徒之名已定,契约枷锁已成。
这场始于刻骨仇恨与凛冽杀机、困于诡异共生与互相猜忌的较量,在寂寥的月色下,于云缈峰悄然拉开了帷幕。
两人同檐而居,各怀鬼胎,却被那道名为“同心”的无形之线紧紧缠绕,不得解脱。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谁也不知这场捆绑的终局,是同归于尽,还是另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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