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世俗常理而言,她们刚刚是在打劫。
南知非正因头次犯罪而心中惶恐,神思恍惚。
身后的帘子突然开了,一条长腿伸出来,踩了踩她的腰。南知非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倏地直起腰腹。
回头,只见司大掌门坦然靠在柔软坐垫中,手里还拿着两个橘子。
不想动弹,就着这个姿势,将橘子扔给她。
“徒儿尝一个。”
南知非稳稳接住,想说什么,瞧那人躺得惬意,心中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师尊喜欢,纵是抢了又如何?
谁叫那人自己送上门来的。
南知非心中妥帖了,单手握着缰绳,另只手去剥橘子。
掰了一片塞入口中,酸甜交错的汁水在口中炸开,便听见后头的人问:“好吃吗?”
“……”
原来是拿她试味儿的。
南知非瘪了下嘴:“苦的。”
司若尘轻笑两声:“本座就爱吃苦的。”
又行了半个上午,南知非在外吹着冷风,司若尘倒是舒适,窝在车厢中小憩。
等天空又下起绵密细雪时,那传闻之中的乐东城,总算是出现了。
青灰色的巨墙,如一道横卧的山脉,趴在地平线尽头,中间一座朱红大门顶入云霄,门头若隐若现。
还隔着十万八千里,进城的队伍已大排长龙。
因着烟火盛会、柳湖彩女的噱头,慕名而来的人数不数胜。
还有不少马车,竟然比她们抢来的这辆更豪华贵气。
可见,来此处的多有名门贵族。
不过南知非倒是不认得这些,她从来不知人间帝皇更替,也不在乎谁权势滔天,只是看见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眼中多了些探究。
太衍门外的人,原是这些模样。
行到此处,司大掌门终于舍得出来。
女人撩开垂幕,钻出车厢,同她并肩而坐,狐裘软软挨着她的肩膀,南知非挪了挪屁股,给她腾出些地。
而后便听见那饶有兴致的声音说起:“江南乐东,凡间仙宫,徒儿可曾听过?”
南知非摇摇头,“未曾。”
“那柳湖彩女天人之姿呢?”
南知非默默偏头看了身侧的女人一眼。
“……也未曾。”
只是“天人之姿”这词,从司若尘口中说出,她还真有几分好奇。
虽然这个师父不怎么靠得住,但她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她也没见过比她更适合这个词的。
女人未曾察觉她的视线,对上少女的瞳孔轻轻一笑:“那徒儿便是来对了。”
南知非心中却不予认同。
目前看来,这乐东城除了阔气些,气候暖些,其他的与杨柳县相差无几。
和一路走来,路过的每个城池,都相差无几。
可进了城门后,南知非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千金一掷轻王侯,万盏流霞醉春风,人间富贵无寻处,皆在江南第一峰。
何谓人间仙宫?
天地金辉,满目华彩,这儿便是了。
饶是南知非这样无爱钱财之人,看见这街景金碧辉煌时,不禁有几分诧异。
连客栈的门匾都金镶玉……这乐东城里,难道没有穷人吗?
她收敛心神,看见师尊的目光已然被周围琳琅满目的店铺吸引了去,她不禁咽了口唾沫。
回忆起这一路走来,和师尊吃吃喝喝,这位大人手一指,眼睛一亮,眼巴巴瞧着她,她就得乖乖掏银子。
南知非这些年在宗门接取委托,赚取的灵石用于修炼,奖励的少许银钱倒是未曾动用过。都积攒起来,约莫有个几十两黄金,也算是个小富婆。
寻常而言,肯定是够二人此趟出门的花销了。
可来了这乐东城,光看此地富饶程度便知,钱得十百倍的花。
她心中没底,不知自己身上带的那些银两,能够师尊挥霍到几时。
只怕,明日这个时候,她们就是乐东城里最穷的人了。
也可能现在已经是了。
随意找了家客栈,混杂在诸多富丽堂皇的商铺中也不算起眼。
看着玉牌上的价格,南知非暗自咂舌,一间寻常客房住一晚便要五百文,高了前日住的客栈十倍。
还没看到后头,便听见司大掌门挥金如土的声音响起:“掌柜的,两间天字房!”
南知非心头咯噔一下,心惊胆颤地拿出自己的小荷包。
准备掏钱时,几声清脆锒铛的声音入了耳。
只见司若尘随手抛去一锭金元宝,落在柜台上轱辘几圈,被那眉开眼笑的老板拿去。
做完这一切,司若尘才洋洋得意得瞧她,颇有几分耀武扬威之意。
南知非默了片刻,凑近师尊耳边小声问道:“那假元宝不会被发现吧?”
司若尘当即面色僵住,眉毛蹙起,“说什么呢!那是真的!”
南知非更惶恐了。
让司大掌门主动掏钱这种事,她这亲传弟子也是闻所未闻。
也不知南知非这表情落在司若尘眼里,是怎样一副模样。
此时她似乎心情颇好,没计较先前南知非的胡言,而是抬手又捏了下徒儿白皙软嫩的脸颊。
“瞧你那表情,好歹也是个掌门,不至于处处花徒儿的,这城中花销不低,为师来便好。”
难得慷慨解囊,这女人简直要臭屁上天了。
口中说得如此大义,一双桃花眼却灼灼盯着南知非,眨了又眨,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南知非微微张口,深深呼出一口气,夸赞道:“师尊真大方。”
那狐狸般的眼眸霎时弯成一条缝隙,满意点了点头。
“还有呢?”
“……师尊人真好。”
“继续。”
“我上楼了。”
“不许!”
头次花钱,司若尘硬是拉着徒儿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天上仅有地下绝无,臭美的司大掌门才终是放过了她。
南知非几乎是逃回了客房,回到屋里猛灌了两口茶水,一口气才从心底续上。
下次……还是她出钱吧。
要不说这是天字房,装潢甚至不比司若尘自己的府邸差。
但南知非没有白日休憩的习惯,哪怕一路舟车劳顿,此刻也只是浅浅坐在椅子上吐纳。
运行几个周天,南知非修整一番心境,才缓缓睁了眼。
窗外余晖斜照,该是到了饭点。
难得师尊没嚷嚷着喊饿,安静了半个下午,也不知在她自己的房间捣鼓些什么。
南知非对着镜子整理一番着装,便出了门。
“这位爷!真的没有房间了!您要不去别家看看?”
“哼,看什么看!老子今日点背得很,今日非得从你这儿撬出两间房来!天字房既然被人住了,那让他们滚蛋不就行了!”
声音有几分耳熟,南知非走到师尊的房间前时,台阶上怒气冲冲闯上来两个人,身后的掌柜苦着脸劝说,却是根本拦不住。
掌柜没拦住,不知从何跳出来一个小姑娘,绑着两只丸子头,穿着粉红襦裙,模样乖俏,却这般张牙舞爪像只小老虎一样跳了出来。
“说了住满了就是住满了,你们二人也忒不讲理!再闹我可要报官了!”
女孩站在阶梯上叉着腰,板着小脸瞪起杏圆眼,人没那护卫的剑高,气势却还唬人。
“哪来的野种?滚开!老子正在气头上!”
那人大手一挥,竟直接将人推开,那女孩一下没站稳,眼看要从阶梯上栽下去,掌柜大惊失色。
恰在此时,一道白影如清风掠过,抓住了她的后领,轻飘飘将人提回来。
南知非也迎面碰上那嚣张跋扈之人。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被她们抢了马车的那位公子哥吗?
南知非目光微微愣怔,那人也瞪大了眼,天下这么大,偏偏他也是来乐东城!又偏偏也来这家客栈!
南知非心中翻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赶紧收回了视线,装作路过之人淡定转身,祈祷那人别认出她。
可认不出就有鬼了。
只听耳旁一声冷笑,前几个时辰还对她们谄媚的人,此时一副阴森面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见姑娘几分眼熟?我们可是见过?”
“没见过。”
“王二!给我打!”
骑了半日的马,这公子哥一身烟尘狼狈不堪,此刻怒气勃发,他身旁那一身劲装的护卫二话不说抽出长剑,锃得一声向她刺来。
敢在这城中动手,那掌柜却反而不敢拦了。
行事如此嚣张,来头一定不小。
更何况这恩怨与他无关,便悄悄缩到一旁闷不做声。
南知非的手摁在纳戒上想取剑时,才想起来在外不可使用术法。
这片刻犹豫,剑已经扎到额前三分,竟是直取死穴。
护卫的剑又急又快,在凡人中也算是个高手。
只可惜,他遇到的人根本不是凡人。
南知非不慌不忙偏了下头,剑刃挑去几缕发丝,上前一步,进到护卫面前,左手架住他的手臂,右手化掌拍击男人肩旁。
顷刻间,这客栈里便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动作太快,几乎眨眼之间,护卫已经倒了下去,捂着肩膀冷汗直冒。
瞎子都能看出她身手不凡了。
公子哥僵在原地,咽下几口唾沫,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南知非只淡淡瞥他一眼,道:“只是卸了肩膀,若是此时带他去医馆,手臂还救得回来。”
人还怪好的。
那公子哥面色一阵青紫,嘴唇张张合合,似是不甘心就这样逃走,却又怕巴掌落到自己身上,良久,还是那精明的掌柜冒头出来打圆场,哄着二人离开,还顺道偷偷带走了先前胆子忒大的小姑娘。
那两人终于有了台阶下,在一声声“你别跑!”、“你给我等着!”、“等老子回来收拾你!”中,一点点消失在台阶处。
南知非茫然看着他们,偏了偏脑袋。
干嘛要跑?房钱都付了,当然住这。
她摇着头低叹一声,城里人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这小插曲她并未放在心上,她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方才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一门之隔,师尊应该早就听见了。
可几分钟过去,她竟然还没出来。
她敲响木门,静静等了一会儿,迟迟没听见里头叫她进去。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心中空了一拍,上一次师尊寒毒发作,便是这般场景。
少女一怔,眉眼染上几分焦灼,慌慌张张去推房门,心跳密如擂鼓。
生怕看见的,又是那令她心惊肉跳的情景。
可门扉大开,屋里的场景却让她傻了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