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雕花木窗，在餐厅的老式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案。江楠下楼时，手里那着那把折叠地整整齐齐的油纸伞。
林西正背对着她，在灶台前忙碌，锅里传来米粥咕嘟咕嘟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食物的香气。
江楠默默的靠近，犹豫了一会儿，“早。” 江楠开口道，声音比往日更自然了些，“那个......谢谢你的伞。”
林西转过头，目光从江楠的脸上慢慢滑落到了伞上，停顿了一瞬，“嗯，给我就好。” 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但是似乎少了些冰棱感。她将伞放入门边的一个青瓷画筒中，那里放着几把类似的油纸伞。
早餐不一会儿就被端上了桌。品类与前两天没什么区别，清粥，几样小菜，还有煎得金黄的馒头片。但是，江楠注意到，今天的煎蛋边缘似乎格外焦脆，不似昨天那般软嫩，这是她许多年前的偏好。
是巧合吗？
江楠夹起一片煎蛋咬了一口，熟悉的焦香在口中弥漫开，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沉默喝粥的林西。
“煎蛋很好吃” 她轻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火候刚刚好，想我从前喜欢的那样。”
林西握着勺子的指尖几不可查的收紧了一下，眼睫低垂，似乎想要遮掩住所有的情绪。她沉默地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过了好几秒，才极轻地回了一个单音：“嗯”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片刻的沉默和指尖的细微动作，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江楠的心头微动。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默契，似乎在晨光中悄然滋生。
......
上午，江楠将餐厅餐厅靠窗的那张方桌当成临时工作台。笔记本，速写本，卷尺，激光测距仪散落开来，她正对着一张画到一半的结构草图凝神思索。客栈的木质结构似乎比她想象中复杂许多，某些承重部分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合理。
她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喃喃自语：“这根辅梁的受力不太对啊，像是后来改动的，那原来......”
“那根梁是后来换的”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不远处响起。
江楠吓了一跳，蓦地回头。只见林西正站在一个矮凳上，擦拭着高处的博古架，侧对着她，说话间手里的动作没停，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一句随口的闲聊。
“挺早了，大概七八年前的事了吧。”林西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原来老榆木梁中间被虫蛀空了，很危险。找不到同样尺寸的榆木，就换了现在这根杉木，尺寸稍微小一点，所以受力不太一样。”
江楠愣住了，惊讶于她如此清晰的记忆和......理解。她不仅知道换了，还知道为什么换，换了什么，以及带来的细微影响。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会关注的事情。
“你......怎么记得的这么清楚？”江楠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西从矮凳上下来，将抹布放在水桶里清洗，水声哗啦。她低着头专心清洗，没有看江楠，只是淡淡地说：“当时我外婆还在。但是找木料，请师傅，盯着他们换......都是我在弄。”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抱怨，也听不出自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但江楠却从这平静里，听出了沉甸甸的重量。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一个同样清瘦的女孩，是如何独自张罗着这一切，扛起守护这座老宅的重担。
江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林西的手上。那双正在拧干抹布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却并不细腻，指尖带着些的薄茧，手背上甚至有一两道浅白色的旧疤痕。
那是常年与粗活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一股突如其来的，细微却清晰的心疼，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地刺中了江楠的心脏。她迅速移开目光，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
夜的帷幕早早落下，窗外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伴随着窗外一道短暂的闪电和隐约的雷声，整个客栈“啪”的一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所有电器运作的低鸣瞬间消失，只有雨声和黑暗中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变得异常清晰。
江楠正靠在床头看手机里存的资料，突如其来的的黑暗让她下意识地轻吸了口气。城市的夜晚从未有过如此纯粹的黑，一种陌生的、略带不安的孤立感包围了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却足够清晰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下克制的敲门声。
“江楠？”是林西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停电了，你没事吧？”
江楠几乎是听到声音立刻下床，摸索着打开了房门。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看到林西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盏暖黄色的充电应急灯。柔和的光晕映亮了她一小片脸颊和脖颈的线条，她的表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未褪去的关切。
“喏，这个给你用。”林西将灯递过来，“小镇电路老化，一下大雨偶尔就会这样，估计得过一会儿才会停”
温暖的灯光驱散了门口的黑暗，也驱散了江楠心里那点不安。她接过灯，触手处是塑料外壳微温的质感。“谢谢……你呢？”
“我房里还有一盏。”林西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怕黑，可以到餐厅坐坐，那里信号可能好点。”
提议很自然，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一种基于客栈主人责任的周到。
鬼使神差地，江楠点了点头：“好。”
餐厅里，两盏应急灯放在桌子中央，拼凑出一圈更大更温暖的光域。窗外雨声潺潺，屋内却显得格外安静。两人隔着一张桌角坐着，一时无话。
尴尬似乎又要悄然蔓延。
“你……”江楠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你对这房子真了解。”
“住久了，就是这样。”林西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雨夜里，声音很轻。
又一阵沉默。但也许是因为黑暗，也许是因为这圈暖光营造出的独特空间，这沉默并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
忽然，一阵极轻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哼唱声飘了过来。
是林西。
她似乎完全无意识，目光依然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哼着一段非常非常老的旋律，调子有些模糊，甚至只有零星的两三个音节。
但那旋律像一把生锈却无比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江楠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那是……她们高中时一起听过无数遍的一首歌。一首关于夏天、风和未说出口的告白的歌。
江楠的呼吸骤然屏住。
林西似乎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哼唱声戛然而止。敲击桌面的手指也猛地停住，蜷缩起来。她迅速转回头，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动作略显仓促。
灯光下，她的耳廓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比微妙的氛围。惊讶，怀旧，尴尬，还有一丝……被无意中窥见秘密的慌乱（尽管是林西自己的秘密）。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大放光明——电来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两人都眯了一下眼睛。那个刚刚在黑暗和暖光中孕育出的、朦胧而微妙的小世界瞬间消失无踪，一切都回归原状。
林西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电来了。早点休息。”
她拿起自己那盏灯，脚步比平时稍快地转身离开了餐厅，没有再看江楠一眼。
江楠独自坐在恢复光明的餐厅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半句未尽的老歌旋律，眼前是林西仓促离开的背影和那可能只是错觉的微红耳尖。
窗外的雨还在下，她的心湖却已被彻底搅动。
那盏灯温暖的光还映在心底，而那半句猝不及防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旋律，像一颗投入湖心的星火，虽微弱，却足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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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歌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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