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翻滚着，吞噬着视线。胡砚清手指冰凉，死死攥着凌寒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素白的衣袖起了皱褶。他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前方那块高大石碑旁的模糊阴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它……它还在那儿！在招手！”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惊惶。
凌寒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稀薄了些许的雾霭。那影子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浓稠秽气，勉强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那个“招手”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邀请感。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恶意和一种……惑人心智的精神波动。
“闭嘴，收声。”凌寒的声音冷彻骨髓，如同冰水泼在胡砚清头上，“是‘诱饵’，秽气凝聚的幻影，专门吸引心神不宁的生灵踏入陷阱。你越恐惧，它对你影响就越深。”
她手腕一翻，指尖已夹住一张绘制着雷霆纹路的深紫色符箓——“惊煞符”。没有丝毫犹豫，她屈指一弹，符箓化作一道刺目的紫电，撕裂雾气，精准地轰击在那扭曲的阴影上！
“噼啪——！”
一声爆响，紫光炸裂！那阴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溃散开来，化作缕缕黑烟，融入周围的雾气中，那股萦绕不散的惑心之力也随之消失。
然而，就在阴影溃散的刹那，凌寒的通幽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精神链接，如同被斩断的蛛丝，猛地缩向碑林更深处——沉渊涧的方向！
“跟着那丝链接残留的轨迹！”凌寒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她不是在追击，而是在利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追踪施术者或者操控核心的方位！
胡砚清被刚才的雷光一震，又被凌寒的命令驱使，下意识地调动起全部妖力，鼻腔猛烈翕动，捕捉着空气中那丝几乎消散的、带着施术者精神印记的秽气轨迹。“这边！”他指向左前方一条被两块巨碑夹着的、更加狭窄阴暗的小径。
两人一前一后，疾速穿行在如同迷宫般的碑林小径中。雾气似乎因刚才的冲击而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周围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低语，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呓语，试图钻入脑海。
“别听！守住灵台！”凌寒头也不回地警告，同时再次催动清心符，清辉洒落，勉强抵御着精神侵蚀。她能感觉到，越往里走，那股源自沉渊涧的吸力就越强，不仅吞噬光线，似乎连声音和灵力都在被缓慢吞噬。
胡砚清脸色发白，死死咬着牙，狐火在体表若隐若现，艰难地抵抗着低语的影响。他的嗅觉和感知在这里被严重压制，只能依靠那残存的一丝轨迹和凌寒的决断。
突然，凌寒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横，拦住了差点撞上她的胡砚清。
前方没路了。
小径的尽头，是一面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黑色岩壁。岩壁下方，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洞穴。阴冷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和秽气，正从洞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而那丝精神链接的残留轨迹，以及胡砚清所追踪的施术者气息，最终都消失在了这个漆黑的洞口。
“是……是这里吗？”胡砚清看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洞口，声音发颤，“灵儿的味道……好像也有一点点……非常淡……混杂在这些臭气里……”他既期待又恐惧。
凌寒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洞口边缘的一些痕迹吸引了。那不再是爪印，而是几道深深的、仿佛被什么极其灼热或者腐蚀性的东西灼烧融化出的刻痕，深入岩石内部，形成一个残缺的、扭曲的、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诡异符号的一部分。
这个符号，与她在那染血布片上感知到的古老邪气，同出一源！但更加清晰，更加……主动！
而就在这个符号旁边，岩壁上，还有另一组痕迹——几道深深的、带着绝望意味的抓痕，指尖还残留着些许皮肉和暗红色的血迹——是人类的！看方向和力度，像是有人被强行拖入洞中时，徒劳地试图抓住岩壁留下的！
巡夜人！他是在这里被拖进去的！
凌寒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个洞口，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它”的巢穴入口，或者至少是一个重要的通道！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探查时，怀中的那枚巡夜人遗落的黄铜怀表，忽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壳上那些看似装饰的细微刻痕，竟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凌寒瞬间将其掏出。只见怀表的指针，竟然脱离了原本停止的子时三刻，开始疯狂地、无规则地逆时针旋转！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预警信号通过怀表传递到她的掌心——这是炼器术制作的法器在感应到极度危险或特定结界时才会有的反应！
“后退！”凌寒厉喝一声，猛地向后急退！
几乎就在同时！
“呜——嗡——！！”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加低沉、更加恢宏、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钟鸣，猛地从脚下的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古碑林的地面都随之剧烈一震。无数碎石和尘埃从岩壁上簌簌落下。
那不是书院定魂钟的声音，这是……地鸣？！某种被封印的力量在冲击束缚！
伴随着这声地鸣，前方那漆黑的洞口猛地膨胀了一下。浓郁如墨的秽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般喷涌而出。那洞口的扭曲符号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嘶吼和疯狂呓语的尖啸，从洞窟深处炸响，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向两人的灵魂深处！
“啊——！”胡砚清惨叫一声，抱住头颅跪倒在地，七窍中竟有丝丝血迹渗出！他的狐妖灵觉让他对这直接的精神攻击毫无抵抗力！
凌寒也是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清心符的光芒瞬间黯淡欲灭！她强行稳住身形，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的舌尖血喷在手中迅速抽出的三张“金光护身符”上。
“敕！”
金光大盛，化作一个薄而坚韧的光罩将两人勉强护住，但那恐怖的灵魂尖啸依旧穿透而入，震得光罩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破碎。
而这还仅仅是开始。随着尖啸，那喷涌的黑雾中，数不清的、与之前类似的扭曲阴影争先恐后地涌出！它们比之前的“诱饵”更加凝实，形态更加狰狞，发出摄人心魄的哭嚎，如同饥饿的蝗群，扑向金光护罩。
更可怕的是，地面开始震动，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古碑，其上模糊的碑文竟然也开始闪烁起幽光，似乎被这地鸣和邪气引动，发生了未知的异变！整个古碑林，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正在被强行唤醒，或者说……污染。
“顶住！”凌寒低吼，双手掐诀，体内灵力疯狂注入护身光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另一只手已摸向藤箱中最具攻击性的“五雷符”，但面对这如同潮水般的精神攻击和实体阴影，以及脚下即将发生的更大异变，突围的希望渺茫。
胡砚清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几乎失去战斗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凌寒！狐狸！低头！”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从后方传来。伴随着怒吼的，是一块磨盘大小、被连根拔起的、附着着厚重土灵之气的巨大岩石，如同炮弹般呼啸着擦过他们的头顶，狠狠砸进那扑来的阴影群中。
轰隆！
巨石蕴含的沉凝土石之气与狂暴的物理冲击力，瞬间将最前面的十几道阴影砸得溃散崩灭。是石小敢！他去而复返。
紧接着，一道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躁动的雾气似乎平和了少许，那些钻脑魔音般的低语也被削弱了几分。桑晚的身影出现在石小敢身后，双手按在地面，脸色苍白，显然在全力施展安抚地脉和净化秽气的法术！
“你们怎么……”凌寒一怔。
“别问了！先撤！”石小敢咆哮着，又是一脚跺在地上，一股强大的震荡波沿着地面向前冲击，暂时阻遏了阴影的扑击和地面的异动。他庞大的身躯挡在洞口方向，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这鬼地方要炸了！苏先生带人正往这边赶，但俺们得先冲出去！”
苏先生带人来了？凌寒心中一凛，但此刻不容多想。
得到喘息之机，凌寒毫不犹豫，一把将几乎昏迷的胡砚清甩到石小敢宽厚的背上：“护住他！”同时，她将最后两张金光符拍在石小敢和桑晚身上。
“桑晚，干扰它们！石小敢，开路！往回冲！”
桑晚咬牙，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古老的安魂咒文，柔和的绿光如同藤蔓般缠绕向那些扑来的阴影，虽然无法彻底消灭，却极大地迟缓了它们的动作。
石小敢怒吼一声，如同人形坦克，顶着零星扑上来的阴影和不断震落碎石，迈开大步朝着来路冲去。任何挡路的残碑或怪石，都被他直接用蛮力撞开或一拳轰碎。
凌寒断后，手中五雷符不断激发，一道道紫色雷霆精准地清除着两侧试图包抄的阴影，眼神冰冷如霜，注意着四周任何异动。
四人且战且退，速度极快。身后的地鸣声和那洞口的尖啸声越来越响，整个古碑林仿佛活了过来，碑文闪烁越来越急促，甚至有一些残破的石碑开始自行崩裂，从中渗出黑色的粘稠液体。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古碑林核心区域，回到相对安全的乱石坡时，凌寒猛地回头，望向那喷涌着黑雾和血光的洞穴方向。
透过混乱的阴影和翻滚的雾气，在那洞口血光最盛的一刹那，她的通幽感知捕捉到了一幅极其短暂、却足以令人窒息的画面：
那并非一个具体的生物形态。那是一片蠕动的、不可名状的黑暗，仿佛由无数扭曲的痛苦面孔和破碎的肢体强行糅合而成，中心是一颗巨大、空洞、不断流淌着黑色血泪的眼球状漩涡。它散发出的，是纯粹的、对一切生灵魂魄和生命力的贪婪与饥饿！
而就在那恐怖存在的下方，洞穴的阴影里，似乎躺着一个小小的、蜷缩的、穿着靛蓝色衣服的身影……旁边，还散落着一枚……熟悉的、属于胡砚清的、用来装零食的卡通塑料小包装袋？！
画面一闪而逝，瞬间被更浓的黑雾和血光吞没。
但凌寒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胡灵儿？！她还活着？！就在那怪物的巢穴里？！还有胡砚清的零食袋？他之前到底隐瞒了多少？！
“凌寒！快走！”桑晚焦急的呼喊声传来。
凌寒猛地回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洞穴，转身疾掠，紧随队友冲出了剧烈震动的古碑林区域。
当他们狼狈不堪地冲回乱石坡，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时，只见整个古碑林已被一种不祥的血色幽光笼罩，地面震动不休，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封而出！
而与此同时，远处书院方向，数道强大的气息正飞速掠来，为首的，正是那股中正平和却深不可测的、属于苏先生的力量。
凌寒迅速扫过瘫软在石小敢背上、依旧浑浑噩噩的胡砚清，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灵力消耗过度的桑晚和气喘吁吁的石小敢。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枚再次停止、但表壳刻痕依旧微热的怀表，以及脑海中那惊悚的画面和疑点，深深埋入心底。
危机暂时解除，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身边的“队友”，似乎也并非全然可信。
归墟书院的黎明，被鲜血、尖叫和深不见底的疑云彻底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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