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四人刚冲出古碑林范围,踏上相对安全的乱石坡,那数道强大的气息便已掠至眼前。
为首之人,正是教务长苏先生。他依旧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却深不见底,只是此刻那平和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凝重。他身后跟着三人:一位是身材高壮、肤色黝黑、满脸虬髯、穿着紧身短打、气息如同烈焰般灼热暴烈的中年男子;一位是手持罗盘、道髻高挽、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袍老道;还有一位则是捧着厚厚账簿、戴着单边眼镜、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精打细算与规章条款气息的瘦高个先生。
这阵容,显然不是寻常的巡夜小队。
苏先生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狼狈的四人:瘫软在石小敢背上、七窍残留血痕、意识模糊的胡砚清;脸色苍白、灵力透支、微微气喘的桑晚;浑身肌肉紧绷、如临大敌、带着几处细微擦伤的石小敢;以及站在最前方、除了脸色更白一些、气息略促、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可怕的凌寒。
他的视线尤其在凌寒素白衣袖上被胡砚清抓出的皱褶、以及她指尖尚未完全散去的微弱灵力波动上停留了一瞬。
“苏先生!”桑晚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地想汇报情况。
苏先生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她。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身后那片被血色幽光笼罩、地鸣隐隐、雾气翻腾的古碑林核心区域,眉头紧紧锁起。
“封长老,厉教习,即刻稳固外围结界,压制地脉异动,绝不可让里面的东西扩散分毫!”苏先生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那青袍老道和虬髯壮汉同时应声。老道手中罗盘飞速旋转,道道清光射出,没入地面,口中念念有词;虬髯壮汉则一声低吼,双拳对撞,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强行驱散着弥漫过来的秽气雾霭,他周围的地面甚至微微发红熔化。两人配合默契,迅速在乱石坡边缘布下了一道临时的封锁线。
那位账房先生则不知从何处拿出纸笔,开始冷静地记录现场情况、人员状态以及能量读数。
做完初步安排,苏先生才将目光转回凌寒四人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此地凶险异常,非尔等学子应涉足之处。究竟发生何事?为何擅闯禁地?胡砚清同学为何伤重至此?”
他的问题直接抛向了看似状态最好的凌寒,显然判断出她是这支小队的核心。
凌寒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她很清楚,隐瞒和谎言在眼前这人面前毫无意义,甚至会引来更大的怀疑。她需要说出部分真相,换取信任,同时隐藏最关键的核心——比如她最后看到的关于胡灵儿的画面和胡砚清的零食袋。
“苏先生。”凌寒声音清冷,语速平稳,“我们并非有意擅闯。事出有因。丙字柒号室友胡砚清,他的妹胡灵儿三日前回家探亲,但其气息最后消失于禁地边缘。胡砚清忧心妹妹,昨夜曾私自前往边缘寻找,意外触发秽气并引动异响。我们得知后,担心他的行为引发更大祸患,也担忧胡灵儿的安危,所以今日黎明前来寻找线索并尽量弥补。”
她省略了回廊幻象和夜间哭声的细节,直接将行动动机归结为“寻找失踪室友”和“弥补过错”,占据了情理高地。
“就在古碑林外围,我们发现了这个。”凌寒从怀中取出那枚用布包好的、停止的黄铜怀表,以及那片沾染血迹的靛蓝色巡夜人制服碎片,“还有附近石碑上,留有尚未干涸的血字警告——‘它饿了’。”
苏先生接过布包,打开看到怀表和碎布时,温润的目光骤然一凝!他身后的账房先生也停下了笔,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继续。”苏先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我们循着血迹和微弱气息深入,在古碑林深处一面岩壁下,发现了明显的挣扎拖拽痕迹、大量喷溅状血迹、以及……”凌寒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绝非寻常妖兽所能留下的巨大爪印。我们判断,一位巡夜人同僚可能已遭遇不测,且时间就在昨夜子时三刻左右。”
她说到这里,石小敢忍不住瓮声补充:“那爪印可吓人了!俺从没见过那么邪性的气!”
桑晚也低声道:“血迹和气息最终消失在一个不断涌出秽气和邪气的洞穴入口。”
凌寒接回话头:“我们正欲进一步确认,洞穴内突然爆发强烈地鸣及尖啸,大量秽气幻影涌出,碑林发生异动。胡砚清同学首当其冲,神魂受创。我们被迫撤退,途中幸得折返的石小敢与桑晚接应,方才脱困。”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完美勾勒出一个“为寻同伴→意外发现凶案→遭遇危险→被迫撤离”的经过,隐瞒了主动追踪精神链接和最终窥见巢穴的景象,并将胡砚清的重伤完全归咎于突如其来的攻击。
苏先生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怀表,镜片后的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身后的封长老和厉教习仍在全力稳固结界,但显然也分神听着这边的对话。
“洞穴……爪印……地鸣……”苏先生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脸色越发凝重,“你们可知,触碰禁地封印,惊动沉睡之物,会引来何等灾祸?”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沉重,而非单纯的责备。
“若无必要,无人愿涉险。”凌寒不卑不亢地回答,“但书院有人失踪,更有同僚可能遇害,邪祟爪牙已伸出巢穴行凶。若因惧怕灾祸而放任不管,岂非纵容其坐大,终至不可收拾?守镇一脉,职责所在,遇邪祟异变,必查其源,镇其乱。”她巧妙地将个人行动与家族职责挂钩,暗示其行为的正当性与必要性。
苏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冰冷的眼眸中看出更多东西。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再次开口,却转移了话题:“胡砚清同学伤势如何?”
桑晚连忙检查了一下:“神魂震荡,灵识受创,需要静养和安魂丹药调理。”
“嗯。”苏先生点点头,对那位账房先生道,“钱先生,带胡砚清同学去‘静心堂’,用最好的‘凝魂香’和‘清蕴丹’,务必确保其无恙。”
“是。”钱先生合上账簿,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石小敢背上接过昏迷的胡砚清,动作看似平常,却异常平稳高效。他掏出一张符箓拍在胡砚清身上,一层微光闪过,暂时稳定其伤势,随即身形一晃,便带着人迅速消失在返回书院的小径上,速度极快。
安排完伤员,苏先生的目光再次扫过凌寒、桑晚和石小敢:“你们三人,虽事出有因,但擅闯禁地,惊动封印,终究违反了书院铁律。即刻随我回‘戒律房’,将今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记录备案。不得有任何隐瞒或遗漏。”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
去戒律房记录备案?这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是要将他们隔离审查,统一口径,并防止他们再私下行动。
凌寒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理当如此。”
桑晚和石小敢也只好点头应下。
在封长老和厉教习维持的结界掩护下,一行人快速撤离了后山范围。返回书院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苏先生沉默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极其棘手的问题。
凌寒的思绪也在飞速转动。苏先生对巡夜人遇害表现出的凝重不似作假,但他第一时间是封锁消息、控制伤员、带他们回去“备案”,而非立刻组织力量清剿或深入调查那洞穴,这种处理方式,透着一种诡异的“□□”优先的态度。
那座“静心堂”又是什么地方?仅仅是个医务室吗?
还有胡砚清……他被单独带走了。是保护,还是……控制?在他醒来之前,自己无法与他当面对质零食袋的事。而等他醒来后,在苏先生等人的“关照”下,他还会说实话吗?或者说,他还有机会说吗?
凌寒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书院的反应,远比她预想的更要复杂和微妙。
他们被直接带到了位于书院深处一栋独立小楼内的“戒律房”。房间陈设简单,只有桌椅和纸笔,墙壁上刻着隔绝内外探查的符文。
苏先生亲自监督,由那位钱先生负责记录。询问过程极其详细,从他们何时出发、走的哪条路径、看到的每一处细节、感受到的能量波动、听到的声音,到如何应对、如何撤退,事无巨细,反复询问确认。
凌寒谨慎地复述了之前的说辞,只隐瞒了最终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和怀表曾异常震动的事实。桑晚和石小敢的证词也基本与凌寒吻合,补充了一些感知细节。
整个问询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结束后,苏先生收走了记录,看着他们,缓缓道:“今日之事,列为书院最高机密,不得向任何外人提及,包括其他同窗。你们需留在舍区内静思己过,非有召令,不得随意离开,更不得再靠近后山半步。书院自会处理后续。”
软禁监视。说完,他便与钱先生离开了戒律房,留下两名气息沉凝、显然是戒律堂弟子的青年守在门外。戒律房内只剩下凌寒、桑晚和石小敢三人。
沉默了片刻,石小敢忍不住压低声音抱怨:“这就把俺们关起来了?那鬼东西还在后山呢!巡夜人的仇不报了?灵儿妹妹不找了?”
桑晚也是一脸忧色:“苏先生他们……似乎更在意封锁消息和稳定结界……”
凌寒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隔绝符文明亮起来的天空,目光幽深。
“他们不是在解决问题,”她声音冰冷,带着一丝看透的嘲讽,“他们是在试图把问题重新盖起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桑晚无助地问。
凌寒没有回头,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窗棂上那隔绝探查的符文。“等。等胡砚清醒来。或者……”她的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远比之前更加凝练精纯的灵力,如同最纤细的探针,悄然触碰到那符文的一个极其细微的能量节点上。“等一个能撕破这层‘盖子’的机会。”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归墟书院古老的飞檐翘角上,却仿佛照不透那层层叠叠的迷雾与秘密。静心堂的方向,一片寂静。
而凌寒感知到,怀中那枚巡夜人的怀表,在隔绝结界内,再次极其轻微地、异常地震动了一下,表壳上那些刻痕,闪过一丝唯有她能察觉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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