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商旻推门入内,荆小寒正在喝药。
“你这药天天喝,都快腌入味了。”
荆小寒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不喝咳嗽起来你替我?”
“给我尝尝。”商旻从荆小寒手里拿过药碗抿了一口,脸皱得像苦瓜。
“难喝死了。”
荆小寒看他跟看傻子一样,仿佛在说“你有病吧”。
把碗塞回荆小寒手里,商旻坐在炭火边上烤火,一边烤一边剥着栗子说:“明儿我得回去一趟。”
荆小寒端着碗继续喝着:“哦。”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商旻百无聊赖地把栗子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你想说自然会说,用不着我问。”荆小寒喝完药起身去漱口。
“我要去牵洲。”商旻在他身后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荆小寒想了想:“给我带些牛肉吧,好多年没吃了。”
景朝重农耕,牛肉寻常是吃不到的,但草原牛羊多,这方面吃得比中原地区多。
“还有别的吗?”商旻问他。
“别的?没有了。”
夜晚出奇的安静,不一会儿烛火“噼啪”一声爆出灯花,荆小寒出门打水洗脸,商旻给自己倒了一碗清水。
熄了烛,荆小寒脱了外袍又要脱里衣,商拦住他:“今晚不做。”
“哦。”荆小寒迅速把里衣拉起来系好掀开被子滚进去,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商旻:“……”
榻不大,两人背对背靠着,风呼呼地吹在纸糊的窗上,商旻侧卧着躺了一会儿,开口问:“你睡着了吗?”
荆小寒:“没有。”
商旻睁着眼,却不知看向何方:“我睡不着。”
荆小寒身子都没转一下:“你可以数绵羊。”
商旻疑惑道:“这是何故?”
“……”荆小寒沉默了两秒,又说道:“你也可以数水饺。”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良久,久到荆小寒都快要睡着,商旻突然又开口:“你见过你阿娘吗?我是说你亲娘。”
“见过啊。”荆小寒打着哈欠说。
“你觉得你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荆小寒闭着眼睛想了想,含含糊糊地说:“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商旻轻笑一声:“你很爱她。”
“哪有孩子不爱娘的呢?”荆小寒的声音很小,几乎细不可闻。
“我就不爱。”
荆小寒:“……”和着您大半夜不睡觉就想跟我讲这个。
“那你很棒棒哦。”荆小寒敷衍道。
“我怎么听着你像在骂我。”
“没有,你想多了。”
外面飘了一夜的雨,沙沙的,催人入眠。
旁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商旻翻过身只看见一个后脑勺。
荆小寒睡着了。
攀着臂膀,商旻抓住他蜷在身前的手腕,仗着人睡着了将那手腕拉到眼前,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咬了个印子,像狗给自己的所有物做标记。
“你大爷……”荆小寒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很快又睡过去。
商旻从后面环抱住荆小寒,脸埋进他的发间,鼻梢是苦涩的算不上好闻的药味,但商旻却不像他嘴巴上说的那么嫌弃。
天快亮时,商旻才松开手。
待洗漱好去太子屋里,太子已经起了。
“可准备妥帖了?就等你了。”
接过太子递过来的信物,商旻带上笠帽:“走了。”
太子颔首:“一路小心。”
?
荆小寒醒的时候商旻已经走了许久,旁边被褥都凉了,翻个身起来扯到一下胸骨闷闷的发疼,他对此已习以为常,揉了两下下床穿衣。
拉开门正要出去,一道黑影闪现在眼前,那速度之快荆小寒都没看清。
“太子殿下邀郎君一聚。”
太子单独住一间屋子,周遭并未有伺候的人,但屋内陈设整齐,井然有序,看得出这位殿下也不是个离了下人就活不了的废物。
太子坐在软垫上,身侧是烧着沸水的小水壶,见荆小寒进来,太子伸手指了旁边的座位。
“坐。”
倒是没什么架子。
荆小寒并未多言,行了礼便在太子指的那处坐下。
“云策去牵洲了,走的时候要我多照看你。”太子拿帕子将水壶包着拿起来,桌案上摆满了点茶的器具。
“王爷忧心了。”荆小寒将茶筅递过去。
太子接过茶筅在盏中来回击拂,不多时碗口便冒出些沫子。
香气飘在空中,久久不散,太子将茶汤倒入小盏推至荆小寒面前,荆小寒亦不做推辞,道谢后待太子先喝后才将杯盏端起。
“镜花阁的人都像你这般拘束吗?跟个姑娘似的。”放下茶盏,太子问他。
荆小寒轻笑:“各人性情不同,女子不一定内敛,男子也不一定豪放,殿下的姑母华瑛公主能带兵退敌,我们镜花阁也有不少女子在各地奔走。”
“这倒是。”太子点点头赞同他说的话。
在静檀山月余太子其实并未怎么仔细看过他这表弟的相好,这会子借着喝茶的功夫才细细打量起来。
京城世家公子中,荆家的老四算是颇有美名,相貌才华样样出众,性情也好,在众人之中人缘颇佳,十岁时在宫宴上还得过皇帝青眼,皇帝还开玩笑说等六公主长大了便许他作驸马。倒是这荆三公子与他那弟弟却正正相反,早些年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招人待见,甚至有传闻他因嫉妒将自己亲弟弟推入水中,后来更是在冬天将荆珝锁入柴房一天一夜,最终被荆侍郎送去了临州。
当然,令荆小寒名声如此不堪的还有他的身世,荆小寒是庶子,倒不是说京中人多瞧不起庶子,他们这一行人中也不乏有庶出的,这世道,子女身份是跟着父亲走的,父亲地位高子女地位就高,谁生的并不打紧。但荆小寒是个例外,他的生母是个妓子,还是个没名没姓的最普通的红官人,三教九流里最下贱的那种人,寻常人家买来做妾都嫌羞。
倘若那妓子安分守己,生了孩子拿了钱离开或者干脆一死了之,这荆家的名节倒也还能过得去,然而一切就是那么巧,荆侍郎的夫人蒋氏也在此时怀了身孕,更巧的是蒋氏因身子不好早产了两个月,正好与那妓子在同一天生子,之后那妓子便动了歪心思给蒋夫人下毒,还想要将两个孩子调换,幸而最后没成,那妓子被乱棍打死了。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然而不知道是哪个被漏掉没被封口的下人多嘴,这事被传扬了出去,很快整个京城就传遍了,荆家顿时名声扫地,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连带着在皇帝跟前也不得待见,要不是后面荆珝实在争气,荆家到现在还得抬不起头。[1]
祸不及子女这种话说起来容易,但能做到的人却不多,尤其是那些闲得蛋疼的勋贵,他们并不在乎那时候的荆小寒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孩,便先在心中给他预判了罪名,于是之后传出什么关于他的荒谬传言都不足为奇,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也没人去考证,他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和消遣而已。
“你跟传闻里一点也不像。”太子这么说。
传闻中的荆小寒,阴郁,讨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那样的,虽然不像他弟弟那样耀眼,但至少是普通的,跟天底下这个年纪的其他男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靖北王也跟传闻中不同。”
太子了然地笑了,是啊,世间传闻不过如此,没有见到真人谁又知道那些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
“不过太子殿下作为储君还是莫要轻信他人得好,万一我是故意装作这个样子,实则内里是个真小人呢?”荆小寒笑着说。
“那我可算白在宫里活这么些年了。”
?
匆匆见过皇帝后,商旻又去见太后。
太后正在念经,商旻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有雀儿在廊上一蹦一跳,身体滚圆,一看就吃得很好。
太后向佛,连慈康宫的麻雀都被养得膘肥体壮,一点也不怕人。
幼时不懂事,跟子栖两个人拿弹弓打麻雀玩,被太后发现了一道被罚抄佛经,到如今已有十余载了。
屋内充满檀香的味道,商旻走进去对着太后跪下行了一礼,随后径自找了个坐处坐下,看都没看一眼那被高高供奉的佛龛。
“你还是不信这些。”太后叹了口气。
“不过虚妄之物罢了。”商旻淡然道。
“我年轻时也不信,这些年不知是怎么了,兴许是年纪大了,心里总还是想有个盼头,有些人有些事总还盼着来生。”
来生吗?可他又到哪里去找子栖的来生。
眼前闪过子栖的脸,忽而又变成了荆小寒,他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是时候该跟那人分开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把子栖忘掉。
他的确是个渣滓,对于这一点他从来不曾否认。
“你母亲在宫里,这会正歇着呢,要去看看她吗?”太后问他。
商旻沉默了一下,后说:“不了,她大抵也不想见到我。”
太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这外孙,跟他娘当真是一个德行,一脉相承的犟种,谁也不肯服一句软。
[1]作者本人不赞同太子以及文中人对此的看法,古代青楼女子是很可怜的,身为现代人不应该歧视贬低她们,反而应该肯定她们为了活下去而爆发的出来的生命力(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前提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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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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