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孤儿院的后院有一片紫藤萝,据说是以前哪个资助人让栽的,后来资助人离开了鼓城,资助便断了,那片紫藤萝也就因无人打理而荒芜。
孤儿院的孩子都不喜欢到后院去,那里阴森森的,像童话里巫女住的森林。不过荆小寒倒很喜欢那里,清净。
幼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杂乱的架子下看书,看的王尔德童话。
“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
“他们太吵了。”荆小寒抬起头,他知道幼安会找到他。
九岁的荆小寒头发因缺少打理而有些长,像个安静的小姑娘。
“你这样不行呀,不能不合群的。”幼安把手穿进他发间,用手指比划着剪刀模样,想等会儿带他去剪个什么发型。
“合群有什么好,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合群没什么好,但在这个世界上不合群是活不下去的。”幼安梳理着荆小寒的头发,两只手将那头发攥成左右两个马尾状。
“不要玩我的头发。”荆小寒皱眉,却没拍开她的手。
“啊抱歉抱歉,我以前一直想生个女儿来着,看你头发长了没忍住。”幼安松开他的头发梳了两下。
“你在看什么?”幼安歪着头问,眼里充满好奇。
她总是这样,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时间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荆小寒后来问她为何总是这样有活力,她却笑着说,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因为无求,所以无畏。
那时他不懂,后来懂了,她却不在了。
荆小寒收回视线,将书页翻到故事的开头。
“《快乐王子》啊,我上学的时候也看过这个。”幼安看向故事的标题,眼里露出回忆的神色。
幼安的上学指的是她上小学的时候,距离现在大约已经有二十年了。
“这个王子好傻,你不要学他。”幼安指着书页跟荆小寒说。
荆小寒问她:“你还记得这个故事讲的什么?”
“模模糊糊吧,就记得付出所有的王子最后一无所有被丢进炉子融了。”
“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燕子。”荆小寒纠正她。
“哦还有个鸟,你不说我都忘了,”幼安正色道,“这也是个傻的,你也不要学。”
荆小寒:“……”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大约是幼安带他去剪了头发,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又或许,连这段梦都只是他的臆想,幼安从没对他说过这些话。
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他好久没睡这么长时间。
商旻不在屋子里,不知是去听课了还是去了哪里,左右也是迟了的,他便也懒得出去。
周身乏力酸痛,还有一点发烧,好在靖北王还算有点良心给他清理了还上了药,不然他可能三日都下不了床。
嘴巴干得不行,偏生屋里又没人,他只能挣扎着自己爬起来,也管不了冷不冷,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翻出冬襄给他塞进包袱的铜镜,托商旻的福,镜中人寝衣穿得还算妥帖,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并无多少异样,只除了……
摸着侧颈上明晃晃的红痕,荆小寒暗自骂道,那家伙是牲口吗?
咬痕并未出血,这会儿齿印已经消下去了,只剩下一道红色,倘若是在夏天他还能将颜色扣均匀一点,再多挠几个印子谎称是蚊子咬的,但此刻是冬天,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就是有蚊子也该被冻死了。
就在荆小寒一筹莫展的时候,商旻从外面回来了。
“还能下床,看来是还不够。”
经过一场极消耗体力的运动后什么都没吃一直睡到现在荆小寒已经不觉得饿了,甚至有些反胃,听到商旻的话差点没被油得呕出来。
“恳请王爷莫再提及此事。”
商旻本就是为了恶心他才这么说的,这会儿目的达到了便见好就收。
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彼此倒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商旻嘴里嚼着东西,手里还拿着一块递到荆小寒面前,问:“吃不?”
荆小寒看那糕点样式很眼熟,是荆府的模子倒出来的。
“你翻我包袱了?”
“昂,不行吗?”商旻一脸没所谓的样子。
荆小寒瞥他一眼,没说行不行。
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哎,你要不吃我可就吃了啊,你家这糕点还挺好吃的。”说着商旻就要把剩下的那糕点往嘴里放。
荆小寒从他手里将糕点截了过来,掰了一半放入口中:“夫人做的。”
被截了食,商旻也不恼:“那你家这大夫人待你还不错。”
感受着栗子的香味在口中溢散,荆小寒眯了眯眼:“你说得对。”
好歹还记得有他这么个人。
·
有人过来探望,是昨日领他们进门的童子秋源,商旻不知跑何处野去了。
“听闻三公子身子不适,师父他老人家亦很是挂念,特命我过来瞧瞧,公子眼下可好些?”
荆小寒靠在床头,轻声笑道:“并无大碍,劳观主挂心。”
这些其实都是客套话,瞧着第一日那态度便知道这三清观主大约对他们这些上京来的贵公子并怎么不上心,倒是这位名叫秋源的少年心思缜密,接待礼数做得滴水不漏,既亲和又稳重,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我看郎君这像是起了痒疹,五师叔颇擅药理,可要请他来瞧一瞧?”秋源关切地问。
荆小寒摆摆手:“想来是我昨日不知何时误食了栗子,包袱里还有些膏药,擦了歇息一日便好,就不劳烦前辈了。”1
“啊呀,”秋源轻拊掌道,“昨日膳堂内蘸饼用的茱萸里掺了些栗果,不留心是吃不出来的。”2
“原来如此。”荆小寒微笑道。
“我这就告知膳堂师兄,请他往后莫要再在饭食中和栗子了。”秋源作势便要往膳堂走。
此乃关乎性命之事,再推脱便显得矫情了,荆小寒起身欲拜,被秋源扶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郎君快歇下,晚些时候我再到师叔那要些搽抹的膏药来。”
荆小寒亦不勉强,靠回床头:“如此,便多谢道长了。”
·
送走了秋源,没一会儿商旻就回来了,这回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荆小寒无奈道:“殿下怎么在哪都找得到吃的?”
商旻轻晃了两下食盒,得意道:“膳堂大娘给的,谁叫本王讨人喜欢呢?”
在颖川荆小寒是见过他呼朋引伴的本事的,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三岁稚子,只要他想就没有说不上话的。
这样的人在京中怎会声名如此糟糕。
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是商旻打开了食盒。
商旻把那食盒递到荆小寒面前,荆小寒往里一看,里面盛着一碗青菜粥,刚才叫商旻那么一晃竟没撒出来。
商旻:“甜的,特意让人放了糖。”
荆小寒没说话,低垂的眉眼看不清神色。
没等到反应,商旻皱了下眉:“别告诉我你不吃这个,上回在醉江楼那花粥我瞧你吃得挺高兴,反倒是颖川那边惯做的咸粥每回端桌上我都没见你怎么碰过。”
“殿下倒是好记性。”
“那是,”商旻洋洋得意,像只骄傲的公鸡,“要不是本王不乐意念书,这大安第一才子还不知道是谁呢。”
给点阳光还灿烂上了。
荆小寒想到上辈子在学校微机室玩过的一个游戏,是用植物来抵御僵尸的入侵,里面有一个生产货币阳光的的向日葵整天摇头晃脑地傻乐,跟这会儿的商旻一模一样,荆小寒没忍住笑出声来。
商旻搞不懂他笑什么,又有些不耐烦了,催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端走了。”
“吃。”荆小寒敛了笑从食盒里拿出碗,然而眼里的笑意还没完全消下去。
“笑,我还没说你,明知自己吃不得花生还吃那玩意儿做什么。”商旻没好气地说,刚才他还夸好吃的糕点这会儿已经成了“那玩意儿”。
荆小寒拾起勺子舀粥:“难道不是拜殿下所赐?倘若不这么做我脖颈上这红痕明日当如何向众人交代?”
“唔,就说你皮肉细嫩受不了这床榻粗糙?”
荆小寒看他像看傻子。
但话又说回来,荆小寒这次实在是有些冒险了,稍有不慎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不过他也没指望商旻给他道歉,说到底他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暂时在一起只是为了各取所需。
“今日可曾授课?”荆小寒一边喝粥一边问商旻。
“没,太子这会儿正跟那边说这呢,总不能继续把我们晾着,像什么话。”
传闻这三清观主脾性古怪,连天子的账都不买,看来传言非虚。
“或许明日便可见到。”荆小寒说。
“你如何得知?”商旻奇怪地问他。
荆小寒面无表情:“我并不知,宽慰你罢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说,借荆三郎吉言了。”
荆小寒:“不敢当,只求王爷能够消停些,听闻这静檀山深处有一处寒潭,与前两日的汤泉相对,乃观中惩戒犯错弟子之处,寒冷无比,在下可不想有朝一日到此处去捞人。”
商旻:“谁捞谁还说不定,这山上看你不顺眼的人那么多,保不齐哪日给你安个什么偷窃伤人的罪名,不死也能脱半身皮。”
“看来王爷对此颇有心得。”一碗粥见底,荆小寒感觉暖和了许多。
·
次日三清观主果真见了他们。
“你猜得还挺准。”商旻凑在荆小寒耳边说。
太子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昨日过敏导致的红疹还没退下去,又加上几道挠痕让荆小寒看起来有些凄惨,容琏跑过来问怎么了,荆小寒把昨日应付秋源那套说辞搬出来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方圆五米内的人听清,荆珝刚好就站在这五米内。
“雅玉,雅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身旁的友人拿着笔匣子戳着荆珝的手肘弯。
荆珝却毫无反应脸色有些发白。
荆小寒,他竟吃不得栗子吗?此事他亦从未知晓,家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或许曾经是知道的,只是后来他离家太久,所有人都把这事给忘了。
难怪,难怪家宴上母亲亲手做的糕点他一口都没吃,还被父亲训斥了一顿,母亲做糕点向来是依着荆珝的喜好来的,荆珝喜欢吃栗子,每回糕点的馅都掺了栗果,父亲和两位哥哥对此从无异议。
那日将行时母亲也给荆小寒包了一包糕点,不知里面是否也是栗子馅的,荆小寒身上这红疹是否与那糕点有关。
“三哥,”容琏拉荆小寒去看他堆的雪人,荆珝叫住了他,“母亲那日做的糕点你可吃了,味道如何?”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挑衅,你看,我母亲做的糕点还分你这个没了生娘的一半。
然而荆珝自己没意识到,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害怕那张嘴中说出让他恐惧的答案。
荆小寒忽然被叫住有些不明所以,听完他的话笑着说:“没有,靖北王殿下昨日深夜饿了将我包袱里的东西全吃了。”
这句不全是撒谎,因为害怕荆小寒误食,商旻把他带来的糕点都吃了。
说完他便没再看荆珝的脸色,跟容琏走了。
·
秋源领着众人穿过幽深回廊进到静室前,随行的还有些旁的弟子,想来观主是要布道授业了。
廊下积雪深厚快要堆到廊上,不免让人疑惑三清观是不扫雪吗?但太子未出声其余人亦未发问。
荆小寒站在外侧最后低着头,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他身上,一声很轻的“啪嗒”,除了他无人听见。
荆小寒低头看了一会儿才看出那砸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松果,都被扒拉得没有松果样了,形容十分凄惨,居然没散架。
荆小寒侧头往松果被砸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算高的松树上蹲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松鼠。
荆小寒:“……”
生态还挺好。
“哎呦,什么东西?”又有人被砸到,是孙尚书家的二公子孙蓝英,似乎还被砸得挺惨,砸到了头。
又有人被砸,这回是李舍人家四公子。
秋源赶忙叫几个弟子用杆子把松鼠赶走,那雪都没到人的大腿了,走在里面很是费力,看着不免有些滑稽。棒子敲到树干上拍下簌簌雪片,松鼠吱哇乱叫地上窜下跳,有几只还跳到隔得近的弟子身上挠了几下泄愤,没一会儿就全跑没影了。
“噗嗤。”有女弟子笑出声,接着几个小的也跟着笑起来,太子亦未加训斥还跟着笑,气氛松快了不少。
“观中生灵未开灵智,淘气贪玩叨扰了贵人,秋源在此向太子殿下赔罪。”秋源说着就要跪下。
太子看得高兴,那松果也没打他身上拂了他的面子。太子殿下袖袍一挥扶起秋源。
“这扫尾子生得活泼可爱又不怕人,想来是与观中弟子相处甚好,来年山上被埋下的果实又能生根发芽充盈山林,此乃上上之善举,本宫又怎好怪责。”
两厢客气了一翻,宾主尽欢,廊内一派祥和的气氛。
1.小寒就是板栗过敏了,不过吃得少反应不是很严重,没查到古代过敏的中医说法就用比较模糊的词语代替,有专业人士知道的可以提出来我会更改,现实生活中千万别学他,搞不好会出人命。
2.茱萸是古代一种辣味香料,作用类似现在辣椒,不过有些味苦(书上这样写的,作者本人没吃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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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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