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山难以置信地坐上了招柏文的车。
从招柏文掏出钥匙,到路边一辆红色suv突然亮起灯,再到坐进副驾驶,陈尽山愣是没说一句话。
离了齐天大谱了。
也就是说,他招了一个,不,一位实习生,这个实习生呢,既不打算给简历锦上添花,也不打算去大公司赚一个月可能上万的实习工资,而愿意以两百块钱一天的价格,加入他这个一没有培养体系二没有固定工作的创业团队。
并且为他的车支付50元一天的停车费。
并且除此之外还要在一家酒吧搞擦边。
并且看样子还得心应手,乐在其中。
……招柏文比“昭昭”还令人想不通。
“怎么了?”招柏文目光追随他坐好,“不舒服的话可以把椅子往后调。”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陈尽山揉揉太阳穴,“上次从你家走,你没告诉我你有车。”
他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上车,好像是身体先他的大脑一步执行了动作。
招柏文笑笑,一边看着后视镜驶出车位,一边老实回答道:“也不经常开,偶尔开着玩的。”
哦。擦边是偶尔擦着玩的,耳钉不常戴是偶尔戴着玩的,烟抽得不多是偶尔抽着玩的,车也是偶尔开着玩的。
合着这小孩嘴里没一句真话,全是糊弄别人玩的是吧?
陈尽山有点冷笑。
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再矜持什么,给招柏文打开了到自己家的导航。
招柏文开车很稳当,陈尽山打量他随意地虚虚握着方向盘的手,手指骨节分明而弯曲着,随着道路拐弯的弧度慢慢扭转方向盘,食指时不时漫无目的地在方向盘上点两下。
这么好看的手,不握点什么真可惜了。
只做实习生也真可惜了。
“所以你为什么去酒吧兼职?噢对了,那酒吧老板是我朋友来着。”
招柏文并不惊讶地“哦”了一声。
赚钱啊。陈尽山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会这么糊弄自己。
“赚钱啊。”招柏文深吸一口气,语调很轻松,“我不是说了嘛,父母不在了,我一个人打工上学,自力更生。”
父母的问题陈尽山不知道原委,也没打算多问,至于自力更生……
“呵呵,我没见过自己在外边有房有车的学生需要靠去那种地方‘自力更生’。”
话一出口,陈尽山又觉得不太对。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他朋友开的、他自己也常去的地方?
行吧,一句话把大家的道德水平拉到同一条水平线上了。
……而且招柏文在酒吧混得如鱼得水,说不定这车子来头不正,他不想提呢?
招柏文倒是笑得很轻松:“反正都是吃年轻饭,男模比码农还值钱呢。”
陈尽山舔舔上牙膛,从车玻璃轮廓虚化的反光里端详着招柏文的脸。
很久没见过他脸上有什么明显的喜怒情绪了。上次觉得这小孩表情生动,大概还是硬要睡在他家,他那副又无语又强装镇定的憋气样儿。
挺好玩的。
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看到。好像在别人面前,招柏文从来都没有不体面的时候,在公司也是,吃饭也是,一篮子的话说出去,安排得在座无不高兴。
“这种饭局对你来说会累吗?”他突然说。
招柏文显然没想过陈尽山会这样问,顿了一下,才笑着回答:“陈老板挺会观察人的。”
“哦。不正面回答,那就是累的意思?”
招柏文抿起嘴。
陈尽山没再说什么,拍拍这位小白脸的肩膀,给人吓一激灵。
“诶,我其实挺好奇的,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来我们这儿实习?”
招柏文瞥了他一眼,笑道:“陈老板猜猜?”
“……想不出来。我看于蓓也没在招聘软件上把我们这团队写得多好啊,……而且有一说一,工资也确实没什么竞争力,可能还没有你在酒吧赚的多——除非你对我们公司,或者公司的什么人别有用心,哈哈哈哈哈。”
陈尽山一边笑一边观察这小孩的反应。
这小孩今天不本分。
试探一下。
身上突然出现一大片阴影,招柏文把半截身子都凑近过来,眼角弯弯地盯着他:“万一我真别有用心呢?”
不化妆的招柏文和化妆的招柏文长相区别不算大,气质却天差地别。
穿上那些身上配饰比衣服布料还多的酒吧“工作服”、做了造型的招柏文像蒙着面纱的粉面狐狸,而只穿常服素颜的招柏文则别有一股清秀中透着倔强的少年感。
这小孩真得查查人格分裂了,或者什么表演症之类的。
陈尽山想。
素颜的招柏文贴着他这么近,说这句别有用心的台词,就像是被午夜的粉面狐狸上身了。
还,还挺反差的。
招柏文就这么一动不动盯了他几秒,红灯结束了,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坐回去目视前方。
“开玩笑的。是因为我没有对口经验,之前在大公司实习,也有点厌倦了,所以还挺想找个小团队融入一下的。”
“而且万一你们以后做大做强了,我不就相当于抄底买入了潜力股嘛,很赚啊。”
原来别有用心就指这个。
陈尽山失望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纳闷自己在失望个什么劲儿。
目的地到了。
车开不进去小区,招柏文就停在正门口的一棵大杨树底下,车里密闭空间内,空气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陈尽山还坐在原位,低头琢磨什么似的,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招柏文也不催他,就这么安静又顺从地等着。
他在心里数了十个数,才听到陈尽山终于开口。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最好还是说明白。……之前的事。那时没想到还有现在这种局面……你能想到吗?哈哈哈哈。”
他就连面试结束的那天晚上,都还只把这小孩当成一个侍应生,脑子里没有一点对于他白天里是什么样的概念。
否则也不会第二天在他家醒来觉得天都要塌了。
“而且我确实喝了酒,神志会有点不清楚。这几天我看你适应的挺好的,咱们呢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别放在心上。我这人习惯把工作和生活分清楚。之后呢,工作的时候就聊工作,团建啊吃饭,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招柏文抢着他的话道:“我没有压力。”
“哦,真没有吗?我看你晚上没吃几口,光顾着怎么回答人说话了,每次想个高情商的说法得挺绞尽脑汁的吧?”
看着招柏文有点惊讶的表情,不像表演出来的,陈尽山又有点想笑。
小孩终归是小孩,又在这逞能呢。
谁知这小孩却先笑了,直愣愣地问出一句:“陈老板,您就这么喜欢观察我?”
他的确没怎么吃,这种大家一起吃饭的场合,他一般都默认为社交属性高于填饱肚子这件事本身,因此常常是几杯水加一点青菜,就能从头吃到尾。
陈尽山挠挠鼻子:“这需要特意观察?这不是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怎么想的,可能就因为没见过招柏文吃饭,所以时不时就不受控制往他那里瞟,发现这小孩吃饭跟兔子一样,一颗烂菜叶子也能嚼半天。
“我主要想说的是,你和我相处呢,也不用心存芥蒂,起码我白天在公司的形象还是很正面的,哈哈哈哈。……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陈哥我,咱们也不算陌生人了,我会很热心地帮你解决的,哈哈。”
哦……招柏文从他拐弯抹角的话语里破解出来,这是在跟自己谈条件和解呢,尽管他显然放不下面子说一句“对不起”。
也是,这种极度自信的老板,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一句承认自己错误的话,比狗嘴里吐象牙还难。
但招柏文竟然并不感到愤怒。
他只是才发现陈尽山笑起来有两颗很尖的牙。就是这两颗尖牙上周给他留下了很多印痕,有的地方不容易好,到现在还能隐约看得出来,像是一种残酷的提醒。
放长线……钓大鱼……
没关系,计划的一部分……
他猜测这时候陈尽山期待的应该是他假装很大方的原谅,两个人一握手言和,这事就这么翻篇了,之后谁也不提,你当你的小老板,我干我的实习生。
就算可能偶尔会在酒吧偶遇,你找你的小白脸,我做我的擦边男,互不打扰。
挺好的。
可是招柏文不想这么做。
这样就没意思了。当场面已经很混乱的时候,他想做的一般都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干脆掀翻桌子,让人生更混沌一些。
他发出几声很清脆的轻笑,毫不畏缩地直视陈尽山的目光。
“没关系,我不排斥。”
“……嗯?”
陈尽山反应了一瞬,眼神一下子变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住宿舍?”
大脑还在加载中,陈尽山幽深地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睡觉喜欢盖很多床被子。”
这次他凑得比刚才还近,安全带已经解开了,整条腰身都向副驾驶倾斜过去,几乎鼻尖对上鼻尖,笑着轻轻道:“我喜欢被、压、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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