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知道招柏文家里就他一个人,但时隔半个多月再进屋,陈尽山还是会被这个房子的清静程度惊讶到。
招柏文这回算主动邀请,也就没那么冷淡,他先把茶几上的电脑和文件收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又徒劳地把冰箱门掀开,看着满仓的冰镇饮料叹了口气,拎出两瓶,关上门。
陈尽山轻车熟路地换了鞋,还倚在玄关的岛台上,看着招柏文趿拉着拖鞋这一趟那一趟,像极了家里第一次有好朋友要来玩,暗戳戳欢呼雀跃又紧张兮兮当东道主的小学生。
这点儿联想让陈尽山憋不住嘴角上扬。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忙来忙去,跟只不说话光转圈的小狗一样。”
小狗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
陈尽山又故意说:“要不我晚上住客卧?哈哈哈。咱俩睡一张床上,怕是明天起不来。”
招柏文看了他一眼,语调淡淡的:“客卧没法住。”
已经先行一步去拧把手的陈尽山才发现客卧上了锁。
“哟,上次就没收拾。你就是不打算收拾呗?怎么,金屋藏娇呢?”
“……”招柏文一转身往主卧走,“我可不像陈老板那么‘年轻有为’。”
年轻有为的陈老板不置可否,不客气地靠进沙发,抱着膀子再度审视这间客厅。和上次来一模一样,为数不多的几样家具摆的位置他都记住了,熟得跟回了自己家似的。
眼光扫荡了很久,目光再次落在电视柜的犄角旮旯里,那张疑似童年照片的东西。
他如释重负地起身,去拿起相框。
有点落灰了。
相片里的小孩可能十来岁,穿着黑西装打着滑稽的红色领带,在参与什么颁奖。
正看着,卧室里传来招柏文吃力的声音:“陈哥,你能来帮忙吗。”
这语气和架势就是在**裸地色诱邀请他,等他进了卧室就要被狐狸精得逞了!
可惜明天还要工作……
思绪万千地进了屋,看到的却是招柏文对着大开的柜门摊手叹气的疲惫衰样。
“……被子在最上边,压在一起太重了,我拿不出来。”
陈尽山:“……?你囤这么多被子干什么?”
他这辈子没想过有一天要来一个下属小朋友家里,帮他从衣柜最高处搬被子。扯着两个折角往外拽的时候,陈尽山猛然发觉这一幕竟然还有点亲切。
“上次、干这种活,”他随着用劲儿往外扯被子的节奏一顿一顿地说,“还是回、农村老家、睡炕席。”
招柏文倒是大言不惭:“我说了我喜欢被压着。”
怕陈尽山想歪,又补充一句:“冬天的时候,我可以盖四五床被子。”
陈尽山终于把一床大被扯了出来,抱着被子往床上一扔,人也跟着扔了上去。
“哦,那你上辈子可能是公主床垫底下那粒儿豌豆。”他说。
招柏文先是没忍住想笑,然后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被陈尽山逗笑。于是面无表情地说:“再拿一床吧。”
陈尽山的表情千变万化,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我也不是满脑子只想一件事。……而且你家的氛围也不太适合。我不太想在我老爹的办公室里做。哈哈哈哈。”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手还是在人身上揩了一把。
……流氓。
招柏文面无表情地把他赶去洗漱。
“我什么都没带,洗完可就不穿喽。”
陈尽山非常无赖地撂下一句,大摇大摆进了浴室。
不能怪招柏文和他说话没大没小,他自己说话也是为老不尊。不过是和招柏文嘛,一张床上都睡过几次了,想严肃好像也严肃不到哪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过一次,今天招柏文的反应平静了很多。卧室的装修和外边没太大区别,上次没进来,今天进屋了,陈尽山才发出一声失望的感叹:“啊。屋里也这么无聊。怪不得你打这么多工呢,是不是嫌自己待在家里没意思?”
招柏文没搭理他,坐到床脚的梳妆台前闭着眼飞快地往脸上拍什么东西,那是陈尽山觉得这个家里唯一有点活人气的家具。
他于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
陈尽山见到的小男孩一般都是收拾好了的,没见过他们“幕后”的样子,这样一看还有点好玩。
啊,这小孩也不是纯靠天生丽质,他还会花很多时间坐在这里化妆、卸妆、护肤、吹头发……哈哈。
“……看我干嘛?”
招柏文睁开眼,从镜子里跟人对视,着实吓了一跳。
陈尽山嗤笑一声。“没什么,觉得你挺有当小白脸的自觉的。”
他又闲不住地走上前去,背着手问:“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招柏文看了一眼:“乳液。”
“这个呢?”
“遮瑕膏。”
陈尽山没懂。
“……化妆品。用来盖住脸上的痘印的。”
“哦,”陈尽山似懂非懂,伸手在他脸上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你这小脸有要遮的东西吗?哈哈哈。”
他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不正经的意味。他是真这么认为,同时又觉得逗逗这小孩挺有意思。
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逗招柏文这件事。
“想当小白脸也得有能当小白脸的资本,陈老板说呢?”
陈老板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他还在拿起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挨个观察,每个都拿起来问问。
招柏文有点无语,又挺想笑。
他肯定是那种狗打哈欠的时候会故意把手指头伸进狗嘴里的欠登。
“这刷子干什么的?”
“腮红。”
“哦,所以你脸红都是假的。”
“……”
“这又干什么的?”
“香水。”
陈尽山仍然把瓶子握在手里,招柏文于是叹了口气,拿过来给他在手腕上喷了一下。
“哦~就是这个味!”陈尽山凑近自己的手腕嗅嗅,一股熟悉的青草清香就扑进鼻子里。酒吧里喷的香水都太浓太甜腻,还是这种清爽的好闻。
“就是这个,一股青草味儿。哎,你看过喜羊羊没有,我估计里面的青草蛋糕就这个味儿。哈哈哈哈。”
然后他又继续把鼻子往前凑,恬不知耻地在招柏文脸上蹭了过去。涂完什么乳液啊之类的,脸上变得很凉,触感滑滑的,让陈尽山心里一颤。
心是软了,可有地方硬起来了。
招柏文低头,瞥了一眼他浴巾围起来的地方。
“……”
他面无表情地把灯关掉,钻进被窝里去了。
“哎你……你这小孩啊,情商还是得再修炼修炼,离上位可还有一段距离啊。”
黑暗里,先听见陈尽山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在窸窸窣窣的响动中爬上了床,钻进另一个被窝。
难得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你一直一个人住?”
关于招柏文的家庭,他其实还一直挺好奇的,只不过之前不太好问,现在他觉得俩人应该算挺熟的了,能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非常轻柔的一个回声:“嗯。”
“我小时候爸妈离婚了,我一直跟着我妈。大四的时候,我妈车祸去世了。”
那也不算幼年丧母了,顶多算是单亲家庭。陈尽山在心里盘算,觉得自己大概能懂了一直以来招柏文那双眼睛里忧郁的来源。
“节哀。”他说。
招柏文没什么感情地嗤了口气。
“去世挺久了,而且我和我爸妈关系都一般。我妈工作很忙,以前也不太管我。”
第一次跟人讲自己家里的事,再怎么装得平淡,终究还是不熟练。这跟在酒吧对着喝醉的客人随便给自己编身份可差太多了。
陈尽山侧过脸,就着点夜光,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个小孩讲话的时候什么反应。
没反应,躺得像一具安分的尸体,闭着眼嘴角自然向下弯曲。
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分裂感。
招柏文长了一张没有倾诉欲的脸。盖上下半张脸,忽略掉那个弯起来的眼角,只看眼神里的情绪,其实是很冷淡的。
想起来了,在公司也是这样,团建吃饭也是如此,虽然他孜孜不倦地问问题,在场各位的话茬一个也落不下,但聊的这一切,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
没有哪个话题挑起他的好奇心和**,他只是一个完美的仿真机器人,能够托住每个和他聊天的人。
这会儿他也正在用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跟自己坦白家庭,仿佛这只是他拉近关系的一个必经步骤。
他们俩之间还有必要用这么俗套的方式拉近关系么?陈尽山有点好笑地想。
“难过就是难过,别端着,没人笑话你。你不想聊这个,咱们就聊点轻松的吧。明天还得早起。”
黑暗里,声音好像不是从空气传播,而是从床直接传到骨头里的,格外清晰。
招柏文没说话。
很多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接陈尽山的话。这个老板有时候表现得很傻气,冲动,有点什么事把喜怒都写在脸上让员工看。但是每当他觉得这个草包又在聊闲犯贱的时候,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说点什么戳中他的东西,让自己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心里烦乱得很。
明明他掩饰得很好。陈尽山是根香蕉,好了坏了不用剥皮就能看出来,他则把自己变成一颗洋葱,一层又一层,最后伪装成一颗红得发紫的甜石榴。
……可是他怎么老是能看出来?烦。
“你不经常在家住吗?”陈尽山突然想起来,“刚进卧室看你床上,不像住人的样子。”
还说什么豌豆公主呢,连床被子都没有,就一个毛毯。灰姑娘的壁橱。
“哦。有时候太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睡了。”
或者趴在地毯上就睡着了,不过这一点似乎没必要和陈尽山说。
“有这么累吗?噢,也是,又上学又上班又兼职……你给自己安排这么多事做什么?”
“赚钱啊。”招柏文又笑。
“……你就糊弄我吧你。你要忙着赚钱干嘛?结婚?移民?去火星?”
招柏文没搭理他。
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枕头边捞起手机:“啊对了,陈老板,本来十一酒吧很忙的,我还没请假,排了我的班了。”
他把手机递到陈尽山面前让他看排班表,用有点苦恼的语气说:“只能这会儿道歉挨骂了……这怎么办呢,哎。”
“?咱俩就出差一宿,你在这矫情什么?你一晚上在酒吧能赚多少钱?我买你一天一宿还不行么。”
招柏文伸出一只手臂,在空中用手指缓缓比出一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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