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山进会议室迟了一会儿,点进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在等待了。见会议室里进入另一个人,他才打开麦克风:“您好。”
声音也像。
但是没有那么沙哑,是很温润阳光的嗓音,带着学生气。
真有可能是什么双胞胎兄弟吧?陈尽山想起早上自己还在这间酒店房间里,对这位面试者的疑似有亲缘关系的兄弟做什么事情,顿时心里一阵刺挠。
愣愣地游神了一会儿,陈尽山才按开自己的麦克风。
“你好你好,抱歉突然改时间,我还有点忙来晚了。”
对面笑了笑。“没关系。”
笑声也有点像。
好想让他开摄像头看看。但陈尽山自己并不想开摄像头,也就没有做出这个单方面的要求。
自我介绍和简历介绍都毫无破绽,技术性问题也对答如流,按照招柏文的说法,他已经和导师沟通好了,只要按时开组会不耽误进度就行,可以立刻到岗,一周四天。
真是一个合格的廉价实习生,没理由不招聘。
面试到了尾声,陈尽山例行公事地问出那句话:“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出乎意料地,没有问公司业务、工作范围、加班时长,而是语气恭敬地问道:“请问您是为什么想要做这家公司呢?”
为什么?
陈尽山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个尽头已经不太可追溯,他也并不想提,于是采用了一个之前准备过的万能说法。
"三个原因吧。
“第一是责任。
“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导师说,要是能把充放电效率再提5%,每年能少烧三千万吨煤。如果有人能做出来,整个能源行业的故事都可能被改写。
“第二是知耻。
“去年有一个德国团队给我看他们的固态电池产线,我说能量密度能做到300Wh/kg,他们当场笑了。知道他们现在管中国电池叫什么吗?‘廉价烟花’。
我要做的不是一家公司,是给行业立块碑。
“第三……"
话音未落,对面发出一声气音的笑。
陈尽山咂咂嘴,自己也觉得说得太长太冠冕堂皇了,这篇小作文写得起承转合声情并茂,演说的时候要是把握不好尺度,自己听都觉得尬得一批。跟投资人讲讲情怀还可以,跟实习生就没必要说这么多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重新道:
“总之呢,新能源是一个缺口,有很大的发展潜力。我们目前已经研发了一些切实可行的产品,并且初步经过了市场考验,我对它的未来是十分看好的。”
反倒是他有点想不明白,招柏文还有必要再来他们这儿实习吗?凭他的简历,无论是要求职还是升学,不说是见山劈山见海填海,也能在候选人里像张ssr卡似的闪着金光让人注意了。
那学生倒也有情商,并不接着追问这个话题。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陈尽山准备开口结束面试的时候,电脑里再次发出声音。
和刚刚的阳光不同,嗓音压低了,变得有点像私下聊天。
“最后一个问题。”
“您今晚还来吗?”
“嗯?”
陈尽山短暂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然后脑子轰的一声。
他的不出声让对面抓住了机会,游刃有余地打开了摄像头。
那双含情脉脉的狭长眉眼赫然出现在会议屏幕里。
已经化了妆,大概身处酒吧的员工专用工具间,背景里衣架被堆满了各种服装和杂物,不堪重负地歪斜到一边。
招柏文正坐在一张棕色皮沙发里,手指把玩着腰间的黑色皮带。
皮带一路连到肩膀,又在后边扣上,束出很好看的腰背形状,里面是一件酒红V领衬衣,在顶灯下映照出丝绸一样的光芒。
陈尽山下意识抿紧了嘴唇,下一秒才意识到对方并不会看见自己短暂失态的表情,莫名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这种地方面试,也太不正式了……
他舔了舔上牙膛,感觉那里还有前一晚,不对,是今天一早留下的亲吻的感官记忆。
“是你啊。”陈尽山故作淡定地笑笑,才发现似的。
“真巧啊,又见面了,陈老板。”
“你怎么知道是我?”
对面笑了笑,站起身,屏幕里只留下腰胯到膝盖的一节身影。
这骚包小孩,裤子上还挂一条链子。
陈尽山欣赏不来这种审美,这套衣服大概在好几个人身上流转过,每次他都觉得有种用力过猛的土气,但想到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是那张精瘦粉白的脸,竟然觉得也没那么违和。
果然还是得瘦,那群健身过度的肌肉男穿成这样他就觉得油腻得很。
“到时间了,我得上班了。谢谢您给我的宝贵机会,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您直接来问我吧,陈老板。”
陈尽山看着他对着镜头旁若无人地整理裤子,并且又彬彬有礼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您想来的话。”
陈尽山盯着那条晃来晃去的金属裤链,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什么新兴的杀猪盘套路。
“面试就到这里吧。”
他没进招柏文的话语圈套,维持着面试官的尊严和体面,说出了最后的台词。
“好的陈老板,一会儿不见不散。”
“……”
胆大包天的小孩。
半小时后。
胡广益倚着Going Club酒吧的后门,一巴掌出拍到陈尽山的后脑勺上:“又来!又来!车都没了,瘾还这么大……记账上,回头我去找你们财务报销。”
后门通向这栋楼的内部,有还有其他停留的人,和隔壁几家店出来摸鱼透透气的店员,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这边。
他们对胡广益很熟,对这个装腔作派来酒吧玩的小老板也有点眼熟——毕竟很少有人能让胡广益大巴掌呼后脑勺。
陈尽山无所谓地勾起嘴角,吐出一口烟。
“咱们虽然不讲究,但是挪用公款的事可不干啊,我今天来有正事的。”
胡广益当然不信。陈尽山这小子他最了解不过,工作的时候人模狗样,下了班到他这来就是个混子流氓。
吹胡子瞪眼地还想说点什么教育教育这个经常不靠谱的好兄弟,陈尽山却没给他机会,对着从洗手间出来正整理衣服下摆的一个身影抬了抬下巴。
“喏,我找这个人。”
尽管陈尽山自我感觉这个抬下巴叫人的动作行云流水风度翩翩帅的一批,但来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匆匆撂下一句甜美的“抱歉借过”,就掠过他夹克外套的袖子挤进酒吧。
如果不是那个人掠过的瞬间冲自己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陈尽山会怀疑真是自己做梦了。
胡广益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哎,这不是我们酒吧的,这是他们找的兼职。你换个人吧。人家小孩才来一个礼拜,啥也不懂呢……”
陈尽山还在舔着后槽牙寻思什么,咂了咂嘴,笑了。
啥也不懂?可是早上他已经让人懂过了……
“我看他懂的挺多的。”他意味深长地说。
随后也从后门钻进酒吧。
身后追来胡广益一声笑骂:“我这可是正经店铺啊,有凭证的!你别在这犯浑!”
陈尽山头一次发现酒吧的背景音乐原来这么大声,想找那小鬼说两句正经话,话音飘出嘴唇就被音浪震散了,根本传不到对方耳朵里。
或者是听到了也装作没有,导致他只能坐在吧台看着那个酒红色衬衫的身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总也捉不着。
今晚的招柏文格外忙。
他进步得太快了,昨天只是跳舞,今天就有好几桌排着队等他互动了。不跳舞的时候,他就忙着跟客人敬酒聊天,天生的笑面狐狸。
陈尽山看着他先是跟着几个女生坐在卡座沙发上,一脸乖巧地听她们讲什么悄悄话,适时地眨眨眼睛点点头,像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时不时蹦出来一句“姐姐帮我喝”,脆生生,甜腻腻的。
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很快他又移到另一桌,和几个大概是第一次来酒吧,单纯想见见世面的男生你拍我一下我摸你一下的,有说有笑上了。
行,还是个交际花。
陈尽山想。
不过和那些男生气质又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呢?陈尽山观察了一会儿,很快得出了答案。
啊,有人在营业,有人在“表演”营业。有人在表演热情,有人在“表演”表演热情这件事。
那些人劝酒是真心想赚钱抽成,招柏文看起来则是在模仿他们劝酒的样子,实际上并不太在乎。
大概和他对着自己念台词一样,把兼职当成一种过家家的游戏了。
所以到了酒店发现需要假戏真做的时候才难得流露出一点慌张……
陈尽山想起来,嘴上就憋不住笑。
酒吧座位之间的空隙不算宽敞,中间有一次招柏文几乎是贴着他后背擦身过去,陈尽山抓了一把他的袖子,却没抓住,他只是回身笑笑,像对任何一个客人一样,漂亮,温柔,又礼貌。
就是他妈的不理人。
耗了半天,陈尽山咬牙切齿地扫码为“昭昭”支付了30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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