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明行动迅速,翌日便进宫面圣,将“冬赈慈恩会”的构想禀明了北夏王与王后。他着重强调了此举是为彰显皇家仁德、凝聚官眷心力、辅助朝廷赈济,言辞恳切,逻辑周密。
北夏王正为灾情烦忧,见太子能想到此法,既全了朝廷体面,又能切实惠及灾民,自是龙心大悦,当即准奏,并允诺会以帝后名义下发嘉许旨意。王后娘娘亦表示支持,允诺会示意几位地位尊崇的宗室王妃出面牵头。
帝后嘉许的旨意如同春风,迅速吹遍了邺京的豪门贵邸。王后娘娘亲自出面,以体恤灾黎、积福社稷为由,下懿旨召集群臣勋贵女眷入宫,共商“冬赈慈恩会”之事。消息传出,无人敢怠慢,到了约定之日,皇宫内苑专门用于接待命妇的澄瑞堂内,已是珠环翠绕,衣香鬓影,济济一堂。
王后端坐凤位,仪态万方,接受了众命妇的朝拜后,温言勉励了几句,便将主导权交给了坐在下首的薛时绾。“太子妃近日为此事多有辛劳,具体章程,便由她向诸位夫人、小姐们细说吧。”她此举,既是抬举薛时绾,也是存了几分考校之意,想看看这位异国来的太子妃,究竟能否压得住这场面。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薛时绾身上。好奇、审视、探究、乃至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种种视线交织而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雍容而不失清雅,妆容得体,姿态从容。感受到众人的注视,她缓缓起身,先向王后行了一礼,才转向众人,唇角含着温婉得体的笑意,声音清越而不失柔和:
“今日请诸位夫人、小姐过来,一是冬日寂寥,寻个由头大家聚聚说说话;二来,也是奉母后懿旨,殿下嘱托,有幸能与诸位夫人、姐姐们共商此行善积德之事,心中甚感惶恐,亦觉荣幸。”她开口先尊帝后,再表谦逊,礼数周全。
她将慈恩会的初衷、帝后的嘉许以及初步构想清晰道来,言辞条理分明。然而,当她提及需要各家踊跃捐赠钱粮物资时,堂内的气氛明显微妙起来。虽无人敢直接反驳王后和太子妃,但窃窃私语声渐起,不少夫人面上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一位身着绛紫色诰命服、年纪稍长的侯夫人率先开口,语气还算恭敬,却带着明显的顾虑:“太子妃娘娘仁心,臣妇等感佩不已。只是……这募集钱粮之事,数额巨大,我等内宅妇人,虽有心效力,然家中中馈开支皆有定例,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话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之声。
另一位衣着华丽的世家小姐,仗着家世显赫,语气则直接了些,带着几分娇憨的不以为然:“是呀太子妃娘娘,且不说我们能拿出多少,这募来的钱粮如何确保能送到灾民手中?往年也不是没有过类似之事,最后还不是肥了那些经手的蛀虫?我们一番心血,岂不白费?”这话说得尖锐,却也道出了许多人的担忧。
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王后娘娘端坐其上,垂眸拨弄着茶盏,并未出声解围,显然想看看薛时绾如何应对。
面对质疑,薛时绾脸上并无丝毫愠色或慌乱,笑容反而愈发温和。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
“诸位夫人、姐姐的顾虑,时绾感同身受。正因如此,父皇与母后才格外重视此次慈恩会,并非让我们凭空募捐,而是要将这桩善事办成一件功德无量、泽被各方的大喜事。”
她微微抬高声音,抛出了第一个诱惑:“凡此次捐献卓著者,其家族善行不仅将由太子殿下亲自撰文,录入《慈恩功德录》,呈送御览,传示天下,更将在京郊官道旁修建‘慈恩塔’,塔周功德碑上,将铭刻所有慷慨解囊之家的姓氏门楣,供往来士民瞻仰称颂,流芳百世!此乃彰显门风、光耀祖宗之良机!”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对于这些看重家族声誉胜过性命的勋贵之家来说,这份荣耀的诱惑力是巨大的。不少人的眼神立刻变得热切起来。
薛时绾稍作停顿,目光变得沉静而有力,开始了第二步——道德与压力的捆绑:“北夏以武立国,更以仁孝治天下。在座诸位夫人、姐姐,皆是北夏栋梁之家的贤内助,夫君、父兄在朝为官,为国效力,诸位在后宅,亦当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如今灾民遍野,朝廷虽有赈济,然力有未逮。此刻,正是我等展现北夏贵眷仁德胸怀之时!若我等坐视不理,岂非寒了将士百姓之心?将来夫君父兄于朝堂之上,又何以自处?”
她的话轻柔却重若千钧,将家族荣誉、夫君前程与此次捐赠紧紧捆绑在一起,让人无法轻易拒绝。
紧接着,她进行了第三步——示范与带动。她目光转向王后,深深一礼:“母后母仪天下,心系黎民,已率先垂范,捐出私库重金,并允诺亲自督导慈恩会事宜,为我等表率!”
王后适时地颔首微笑,尽显雍容气度。
薛时绾又看向前排几位早已与太子通过气的重量级宗室王妃和国公夫人。一位鬓发如银的老王妃率先朗声道:“太子妃娘娘所言极是!为国分忧,积福子孙,乃我等本分!我们镇国公府,愿捐白银两千两,棉布三百匹!”
另一位与太子交好的大将军夫人立刻接口:“我们府上也愿捐白银千两,并筹措粮食百石!”
有这几位地位尊崇的夫人带头,又有帝后和太子的名望加持,再加上薛时绾那番恩威并施、情理交融的话语,场内的气氛彻底被点燃了。
先前提出质疑的侯夫人脸色微红,连忙道:“是老身短视了!太子妃娘娘思虑周全,此乃大善之举!我们永定侯府,愿捐三千两!”
那位世家小姐也变了态度,抢着道:“我们李家也捐!我这就回去禀明母亲,定然不让各位夫人专美于前!”
“我们捐一千五百两!”
“我们捐八百两,外加药材若干!”
……
请愿之声此起彼伏,方才的疑虑和推诿顷刻间烟消云散。贵妇们争相恐后地报出捐赠数目,生怕落了人后。澄瑞堂内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喧闹”,充满了一种积极踊跃的热情。
薛时绾从容不迫,吩咐一旁的女官逐一登记在册。她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的笑容,对每一位捐赠者都点头致意,恰到好处地夸赞几句,让人如沐春风。
就在众命妇踊跃认捐,气氛热烈之时,先前那位提出贪污疑虑的世家小姐,似乎仍有些不放心,趁着间隙,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探究:“太子妃娘娘深谋远虑,臣女佩服。只是……方才臣女所言,亦非杞人忧天。这募集钱粮虽好,若途中监管不力,或是发放时出了纰漏,岂非辜负了娘娘一番苦心,也寒了捐赠之人的心?”
这个问题依然尖锐,却也代表了在场许多人心底的隐忧。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薛时绾。
薛时绾并未因问题重复而显露不耐,反而赞许地看了那小姐一眼,笑容愈发从容镇定:“这位姐姐问到了关键处,可见是真心为灾民、为善举考量,时绾在此先谢过。”
她先肯定了对方,随即声音清朗,掷地有声地给出了解决方案:“此事,太子殿下已有万全之策。殿下奉父皇之命督办此次赈灾,对慈恩会之事尤为关切。所有募集钱粮的登记、核算、入库,皆由东宫属官与户部派员共同负责,账目清晰,随时可供查验。至于押运一事——”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家有适龄子弟的贵妇们,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殿下将亲自选派得力干将押运重要物资前往灾区。若诸位夫人、姐姐家中亦有有志儿郎,愿为赈灾出力、历练一番的,亦可向殿下举荐。殿下求贤若渴,正需此等心怀仁德、勇于任事的年轻才俊协助统筹协调。此行虽辛苦,却也是为国效力、为民解困的实在功绩,殿下明察秋毫,绝不会埋没任何人的功劳。”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让家中子弟进入太子亲自督导的赈灾队伍?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不仅能捞取实实在在的“资历”,更能在太子面前露脸,若是得了青睐,日后前程岂可限量?一时间,那些家中有子的贵妇们眼睛都亮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纷纷在心里盘算起来。
薛时绾并未停下,她的目光又转向那些待字闺中的贵女们,语气变得更为亲切:“至于发放物资、抚慰灾民之事,虽不需跋山涉水,却需细心与耐心。若诸位姐姐不嫌辛劳,愿意体察民情,时绾愿与诸位一同,在京郊设立的粥棚、善堂等处,亲自向灾民发放御寒衣物与食物。此举虽为微末,却亦是修行积福,更能让世人亲眼目睹我北夏贵眷的仁心风范,岂不胜过困于深宅,空谈慈悲?”
让贵女们参与发放,既给了她们一个参与公益、博取美名的安全途径(毕竟在京郊,安全无虞),又巧妙地将慈恩会的善行展现在世人面前,更能堵住悠悠众口——太子妃和众贵女都亲自参与了,谁还敢质疑物资未发放到位?
这一连串恳切的回答,彻底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那位提问的世家小姐,此刻已是满面红光,激动地起身道:“太子妃娘娘思虑如此周详,臣女方才多有冒犯!臣女愿捐五百两,并求娘娘恩准,允臣女随娘娘一同前往施粥!”她这态度转变,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臣妇家中犬子虽不才,却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小女也愿往!”
“我们再加捐一千两!”
场面彻底沸腾了。不仅捐赠数额再次攀升,更重要的是,薛时绾成功地将一个可能充满质疑和推读的募捐会,变成了一场人人争先、共襄盛举的动员会。她不仅解决了钱粮问题,更借此机会,为太子笼络了一批潜在的青年才俊,并将北夏顶级贵眷的力量初步凝聚起来。
王后娘娘看着这一幕,在看向薛时绾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认可的赞赏。这位儿媳,倒真有些出乎意料的本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太子妃做得很好。此事便依你所言,放手去做。有何难处,可直接来回本宫。”这是极大的支持和授权。
薛时绾恭谨欠身:“臣妾定不负母后所托。”
稍作休息时,几位宗室王妃和重量级诰命夫人围到薛时绾身边,言辞态度比之前热络恭敬了何止十倍。
“太子妃娘娘真是玲珑心窍,此举大善!”
“日后娘娘若有差遣,臣妇等定当尽力。”
薛时绾一一含笑应对,谦逊得体。
待到众人散去,薛时绾虽面露倦色,眼神却明亮如星。阿月心疼地替她揉着肩膀,低声道:“公主,您今日真是……太厉害了!那些夫人小姐们,后来看您的眼神全都变了!”
薛时绾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这只是第一步。阿月,记住今日所有认捐的家族和数额,尤其是那些踊跃举荐子弟、愿意亲身参与的。这些人,日后或可为我所用。”
她顿了顿,又道:“方才我见几位夫人的娘家似乎不在京畿,而是在其他州郡为官?”
阿月点头:“是,有好几位呢,比如朔方郡守的夫人,汝阳织造总督的千金……”
薛时绾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很好。若是以慈恩会的名义,拟几份言辞恳切的倡议书,附上今日帝后嘉许的旨意和邺京各家的捐赠盛况,请这几位夫人、小姐以家书形式,送往各自娘家所在州郡。都是姻亲故旧,由她们出面劝说自家父兄在地方上效仿此举,募集物资就地赈济或送往指定灾区,岂不比我们直接下令更为便宜?”
阿月眼睛一亮:“公主英明!如此一来,慈恩善举便可推及全国,不再局限于京畿!殿下和您的声望……”
薛时绾轻轻打断她:“去做事吧。记得,要做得自然些。”
“是!奴婢明白!”
澄瑞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只余袅袅檀香。薛时绾独自立于堂中,看着窗外覆雪的庭院,目光幽远。
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这北夏深宫,才算真正走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不仅赢得了王后的初步认可,更在贵族女眷中建立了声望,还为太子,或许也为自己,悄然织就了一张以慈善为名、实则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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