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宫苑的梅宴仍在继续,暖阁内笑语喧阗,酒香混合着冷梅的幽香,氤氲出一种看似无比和谐融洽的氛围。薛时绾周旋于众贵妇之间,应对得体,笑容温婉,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片赞誉与祥和之中。
然而,王后方才那瞬间微蹙的眉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薛时绾敏锐的神经。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王后的神情,见她很快又恢复了雍容的笑意,与身旁的老王妃闲话家常,似乎并无异样。
但薛时绾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她借着敬酒的机会,莲步轻移,来到王后近前,柔声道:“母后今日气色极好,可是这梅花映衬的?臣妾瞧着,母后眉宇间似乎比往日更显舒朗。”她以关心为由,小心翼翼地试探。
王后闻言,抬眼看向她,笑了笑,抬手轻轻抚了抚额角:“人逢喜事精神爽罢了。见到慈恩会如此成功,你们又这般懂事,本宫心里高兴。”她的话语听不出任何破绽,但薛时绾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一丝凝重。
“能见母后开怀,是臣妾等的福分。”薛时绾垂下眼睫,恭敬道,心中却愈发肯定,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王后不愿在此时此地透露。
宴席至半,贵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梅说话。薛时绾被几位年轻活泼的贵女围着,听她们兴奋地讲述着施粥那日的见闻和感悟。
“娘娘,您不知道,那日回去后,我母亲都说我仿佛懂事了些!”一位侍郎千金叽叽喳喳地说着。
“是啊,往日只觉得锦衣玉食是理所应当,如今才知民生多艰……”
“只可惜殿下不在京中,不然看到如今局面,不知该多欣慰呢。”
提到太子,薛时绾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思念与担忧,轻声道:“殿下心系灾民,亲赴河朔,那里灾情更重,想必更是辛劳。只愿一切顺利,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她这话引得众女纷纷附和,表达对太子的关切和祝福。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淡紫色宫装、气质沉静的少女轻声开口:“太子殿下仁德爱民,自有上天庇佑。倒是裴大人,听闻近日为了统筹各路赈灾物资调配、核查各地账目,几乎是宿在户部值房,人都清减了许多,这几天都因病告假在家休养了,他才是真真辛苦。”
薛时绾心念一动,看向这位少女,认出她是都察院一位左副都御史的千金,姓沈。这位沈御史似乎以刚正不阿著称,与各方势力都保持着距离。
另一位贵女好奇地问:“沈姐姐怎么知道裴大人如此辛劳?”
沈小姐微微红了脸,低声道:“家父前日因公务去户部,恰巧遇见……回来便感慨了几句,说裴大人事务繁巨,却依旧一丝不苟,实乃百官楷模。”她这话解释得合情合理,但薛时绾却注意到她提及裴景琰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倾慕之光。
少女怀春,本是常事。但对象是那个冷硬如冰的裴景琰?薛时绾觉得有些意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裴景琰位高权重,年轻英俊,虽气质冷冽,但对某些女子而言,或许更具吸引力。
她面上不动声色,顺着话头感叹道:“裴大人确是国之栋梁,殿下也常倚重他。只望诸位大人都能保重身体才好。”她巧妙地将话题从裴景琰个人身上移开,重新引回对朝臣整体的关怀上。
然而,沈小姐的话,结合之前张夫人的说辞,让薛时绾更加确信,裴景琰近期定然是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在某个重要事务上,以至于连旁人都能明显看出他的“辛劳”。是慈恩会的后续核查?还是另有要事在欲盖弥彰?
宴会持续到申时方散。薛时绾恭送王后先行,又与众贵妇一一话别,约定日后常来常往,方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登上回东宫的轿辇。
一回到毓庆宫,屏退左右,只留阿月一人时,薛时绾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阿月,”她低声吩咐,“两件事。第一,想办法探听一下,今日母后收到的那份奏报,大致是关于何事?不必强求内容,只需知道来自哪个衙门,或是关于哪方面的事务即可,务必小心,绝不能让人察觉。”
“第二,”她沉吟片刻,“仔细查一查那位都察院沈御史家的小姐,她似乎对裴景琰……颇为关注。看看她近日有无异常举动,或者沈家与裴景琰之间,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关联。”
“是,公主。”阿月神色一凛,立刻应下。她跟随薛时绾日久,深知公主绝不会无的放矢。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谨慎地布局,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风雨中,守住自己,也守住这来之不易的些许根基。
薛时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浓。季玄明不在京中,她仿佛失去了最直接的屏障和保护伞。王后的态度暧昧不明,裴景琰的行动神秘莫测,这邺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那位或许同样身处漩涡中心的裴景琰裴大人,他又在谋划着什么呢?他真的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吗?他的“告假”是否与慈恩会有关?还是……与她自己有关?薛时绾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的户部值房内,确是灯火通明。
裴景琰端坐在堆积如山的文牍之后,俊朗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冷硬,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快速浏览着手中的一份份文书。这些不仅仅是慈恩会的物资调拨记录,更有从各地快马加鞭送来的、关于此次雪灾涉及的所有粮草、银钱、工役调动的卷宗。
他的指尖停留在一份来自河朔郡的紧急公文上,上面有太子季玄明的批示和印鉴。内容是请求加快第二批救灾粮草的拨付,并提及郡内部分官员办事不力,已着手查处云云。
裴景琰的目光在“着手查处”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深沉。太子亲临地方,查处几个办事不力的官员,树立威信,是常规操作。但他的副手,却悄无声息地送来另一份密报,提及太子查处的那几名官员,似乎都与京中某位显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位显贵,恰好在慈恩会中捐赠数额巨大,名声极好。
是巧合?还是太子妃在幕后指点,借着太子的手,在清理异己,或是为她自己将来铺路?
他又拿起另一份档案,是慈恩会初期,薛时绾提议并经手的那批“特供”给几个“官府力量暂时难以周全”的村落的厚棉衣和粮食的最终发放记录。记录做得天衣无缝,接收的村里正都按了手印,表示如数收到,感激涕零。
但他的手下在最基层暗访时,却听到一些不太一样的风声。有村民隐约嘀咕,发放的东西似乎比登记在册的要少一些,品相也略差,但谁也不敢多说,毕竟能拿到一些已是恩典。
是经手的小吏贪墨?还是……这批物资从一开始,就有一部分被挪作了他用?用于收买人心?或是填补了其他窟窿?
裴景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调查薛时绾背景的人还没有回音,陵阳那边似乎封锁得很严密。而眼前的这些蛛丝马迹,看似零散,却都隐隐约约地指向那个看似柔弱温顺的太子妃。
她太聪明,太懂得如何利用规则和人心来达到目的。这种聪明,放在后宫争宠上或许无伤大雅,但若涉及前朝政务、国家财赋,便不能不让人警惕。
“大人。”心腹属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
属官悄步进入,低声禀报:“大人,我们的人发现,东宫那边,太子妃的心腹侍女阿月,今日似乎在暗中打听王后娘娘宫中之事,还有……都察院沈御史家的情况。”
裴景琰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她察觉到了?是因为王后今日的异常,还是……她也在调查自己?甚至注意到了沈家那条微不足道的线?
这位太子妃的敏锐和反应速度,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知道了。”裴景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继续盯紧东宫的一切动向,尤其是物资账目和人员往来。另外,对沈家那边的监视,撤掉。”
“撤掉?”属官一愣。
“嗯。”裴景琰淡淡道,“既然对方已经注意到了,再盯着就是打草惊蛇。换个方式,从沈御史在都察院的公务往来入手查。”
“是!”属官心领神会,立刻退下。
值房内重归寂静。裴景琰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一室的沉闷。
他看着窗外漆黑冰冷的夜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
薛时绾,你越是想隐藏,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不知道当太子归来,发现他深爱的、纯洁善良的太子妃,背后可能藏着如此多的心思和算计时,会作何感想?
裴景琰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光芒。他忽然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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