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东宫的路上,冰冷的夜风吹动街边房屋前挂着的大红灯笼吱吱作响,薛时绾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理智迅速回笼。老徐的供词看似详尽,却处处透着诡异。他一个关键的执行者,为何能安然无恙?是真的对方疏忽,还是故意留下的诱饵?他的供词里,将主要责任都推给了失踪的王副掌事和钱采办,自己则扮演了一个被威逼利诱的可怜角色,这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排练过的。
她方才假意安抚,承诺不会追究,不过是缓兵之计。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然而,现实是她无人可用。阿月不可能日夜蹲守监视老徐,东宫的侍卫调动过于显眼。一旦打草惊蛇,这条线就彻底断了。
必须借助外力。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裴景琰。
是了,她一直急于自证清白,却忘了裴景琰与太子明面上属于一个阵营。慈恩会出事,太子声誉受损,若是上面问责,于刑部的办事不力也脱不开干系,正好裴景琰又是两边的关键人物,多少都会对他产生影响。而且他手握刑部权柄,人脉网络遍布邺京,定然掌握着比她更多的线索和信息。以他的能力和掌控欲,绝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他一定也在查,而且掌握的线索肯定比她多得多。
他那日的“协助”,既是监视,也未尝不是一种……等待她上门求助的姿态?直接去求他?不行。那等于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孤立,只会让他更加看轻,甚至趁机拿捏。必须让他“主动”介入,或者至少,让他觉得介入此事符合他的利益。然后她需要的就是一个能让她“自然而然”地接触到裴景琰手中线索,却又不会暴露自己真实意图的方法。
一个计划在薛时绾心中迅速成形。裴景琰必然派人盯着她,那她就演一场戏给他看!
回到东宫,薛时绾立刻召来心腹属官,神色“疲惫”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语气吩咐:“本宫已查到一些线索,与瑞福祥的账房老徐有关。但他也是受人胁迫,情有可原。此事暂且不要声张,更不要去打扰他,以免打草惊蛇,惊动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当前首要,还是全力缉拿失踪的钱禄和王副掌事!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特别是南城那些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她刻意将“不要声张”、“不要打扰老周”说得重了些,仿佛真的相信了老徐的鬼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找到那两个失踪者身上。
属官领命而去。薛时绾又对阿月“忧心忡忡”地感叹:“但愿早日找到那两人,一切就能水落石出,还东宫一个清白。本宫实在是……心力交瘁了。”她揉了揉额角,一副已然尽力的模样。
这场戏,自然是做给可能存在的“耳朵”看的。
果然,消息很快传到了裴景琰耳中。
“哦?她竟然信了那账房的说辞?下令不再追究?”裴景琰眉梢微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还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搜寻那两个早已不知所踪的人犯身上?”
下属恭敬回道:“是,东宫那边也调派了不少人手,重点搜查南城的赌坊、妓院、废弃宅院等地,动静不小。”
裴景琰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太子妃娘娘,到底是深宫妇人,查案终究是差了些火候。被个老油条账房一番哭诉就骗了过去,只会用最笨的法子来大海捞针。”
他原本对薛时绾能查到老徐还抱有一丝期待,以为她能有更出乎意料的表现,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缺乏大局观和狠辣手腕。竟然会相信中间人能全身而退的这种鬼话。
“大人,那我们……”下属请示道。
“既然太子妃娘娘方向‘明确’,我们也不好太过‘落后’。”裴景琰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加派人手,也跟着找找那两位失踪的要犯吧。做做样子。”
他几乎可以肯定,钱禄和王副掌事要么已经成了尸体,要么早已远走高飞,绝无可能还在邺京城内等着被找到。薛时绾的努力,注定是徒劳。
“那……柳枝巷那边?”下属又问。
“继续盯着。”裴景琰淡淡道,“看看还有没有‘苍蝇’会去叮那颗有缝的蛋。”他怀疑老徐是诱饵,但既然薛时绾已经“上钩”并表现得不值一提,他倒要看看,背后之人下一步还想干什么。
“另外,”他补充道,“之前让你查的,与钱禄、王副掌事过往从密,且近期有异常资金往来的人员名单,整理出来了吗?”
“初步整理了一份,涉及几个内府局和京兆尹的小吏,还有……一位户部郎中的妻弟,但证据尚不充分。”下属递上一份名单。
裴景琰扫了一眼,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牵扯进来了……看来,这不仅仅是针对太子妃,更是冲着整个慈恩会,或者说,是冲着太子来的。薛时绾,不过是恰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收起名单,心中已有了计较。既然太子妃能力有限,那这场戏,就只能由他接手唱下去了。毕竟,维护太子的声誉,就是维护他自己的利益。
而此刻的东宫,薛时绾正在灯下仔细研究着慈恩会的账目,特别是老徐提到的那些有问题的批次和经手人。她知道,裴景琰一定在嘲笑她的“愚蠢”和“效率低下”。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她故意表现出方向错误和能力不足,就是为了麻痹他,让他放松对她的警惕。同时,她大规模搜寻失踪人员的动作,看似徒劳,实则也是一种打草惊蛇,或许能迫使幕后之人露出更多马脚。
薛时绾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京兆尹府衙。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裴景琰既然介入,必然会调阅京兆尹的卷宗,甚至会留下人手协同办案。那些具体的调查细节、排查名单,或许就留在那里!
她无法直接向裴景琰索要,但她可以借“关心案情进展”为由,亲自去京兆尹府询问!作为苦主(东宫)的代表,她完全有理由过问。而在与京兆尹或裴景琰留下的刑部人员交谈中,或许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甚至……有机会“偶然”看到某些东西。
此举虽有风险,可能遇到敷衍,也可能什么都探听不到,但已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至少,能让她走出东宫,主动接近信息源,而不是坐困愁城。
“阿月,”她低声吩咐,“明日一早,递帖子去京兆尹府,就说本宫忧心案情,欲亲自前往了解进展。”
“是,公主。”
翌日上午,京兆尹府。
听闻太子妃亲至,京兆尹不敢怠慢,亲自出迎。薛时绾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急切,却又不失端庄。
“劳动府尹大人,本宫实是心中难安。不知那两位失踪人犯,可有何线索?”寒暄落座后,薛时绾直接切入正题。
京兆尹面露难色:“回娘娘,下官已加派所有人手,全力搜捕,但目前……尚无确切消息。那二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薛时绾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叹道:“竟如此艰难?难道就毫无头绪吗?他们平日与何人交往?可有什么常去之处?家中可曾发现异常?”她问得细致,完全是一副急于破案的模样。
京兆尹擦擦汗:“正在排查。已初步列出一些与他们过往从密的人员名单,正在逐一询问……”他说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一位一直沉默站立的、身着刑部官服的中年男子。
薛时绾立刻注意到这一细节,目光转向那人:“这位是……”
京兆尹忙介绍:“这位是刑部的孙主事,裴大人特意留下协查此案的。”
孙主事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卑职孙淼,参见太子妃娘娘。”
“孙主事辛苦。”薛时绾温和道,“裴大人既派孙主事前来,想必已有章程?不知刑部这边,可有何发现?”她将问题抛给刑部的人,态度自然,理由充分。
孙主事显然受过叮嘱,回答得滴水不漏:“回娘娘,卑职等正在依循京兆尹提供的线索深入排查,暂无重大突破。裴大人有令,此案需谨慎,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语气恭敬,却透着刑部特有的冷硬和距离感。
薛时绾心中微沉,知道想从这人嘴里套出话很难。她目光扫过公堂一侧的书案,上面堆放着不少卷宗文书。其中一本摊开的册子,墨迹尚新,似乎是一份人员名单,旁边还有零星备注。
她心念一动,忽然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了几声,黛眉微蹙,露出些许疲惫之态。
京兆尹见状,忙关切道:“娘娘可是凤体不适?近日天气寒冷,娘娘千万保重。”
“无妨,”薛时绾摆摆手,声音略显虚弱,“只是昨夜思虑案情,未曾安眠,有些气短罢了。阿月,去马车上将本宫那瓶清心丸取来。”
“是。”阿月应声退下。
薛时绾又对京兆尹和孙主事歉然道:“本宫失仪了。许是这里炭火气闷了些……”她说着,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向窗边透气,恰好经过那张堆满卷宗的书案。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本摊开的名册。速度极快,但足以让她捕捉到几个关键的名字和备注——那上面不仅有与钱、王二人往来密切的小吏名字,旁边还标注了其职务、亲属关系,甚至有几个名字后面做了个小小的记号,似乎存疑。其中一个名字,她依稀记得她好像在走访中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似乎与户部某个职位不低的官员有关联!
就在她心跳加速,试图看得更清楚些时,孙主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同时将一本无关的卷宗盖在了那名册之上。
“娘娘若觉气闷,不若到下官书房稍坐?那里清静些。”京兆尹也上前提议。
薛时绾知道不能再停留,顺势道:“不必劳烦府尹大人了。本宫只是挂心案情,既然暂无进展,本宫也不便久扰,先行回宫了。若有任何消息,还望大人即刻派人通传东宫。”
“下官遵命!恭送娘娘!”
离开京兆尹府,坐上马车,薛时绾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眼。方才那惊鸿一瞥看到的信息在她脑中飞速盘旋。
名单……标注……存疑……还有一个可能与户部官员有关的名字!
虽然未能看到全貌,但这足以证明,裴景琰的人确实在深入调查,并且已经锁定了一些可疑目标,其范围远远超出了她之前关注的经办小吏层面!
她需要知道那份更完整的名单!需要知道裴景琰到底查到了哪一步!
直接去问裴景琰?他绝不会给。方才孙主事警惕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么,如何才能让他“主动”或者“不得不”透露一些信息呢?
薛时绾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或许……可以换个思路。既然裴景琰也在查案,那么任何新的、看似有价值的线索,都可能引起他的兴趣,甚至迫使他做出反应。
既然那人与户部有关,裴景琰也定不会放过这条线索,她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制造一个“偶然”的发现。
无论他信不信,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会派人去查证。而只要他动了,薛时绾就有机会观察他的反应,甚至可能通过他调查的方向,反推出他手中已有的线索和怀疑对象!
这是一步险棋,可能被看穿,也可能毫无收获。但比起坐以待毙,这至少是一次主动的试探。
薛时绾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熙攘的街道,目光幽深。裴景琰,你手握线索,冷眼旁观。那我就抛出一个诱饵,看你接,还是不接。
这场暗中的较量,胜负未知。但她薛时绾,绝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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