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洁净间”老板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封湖面下掠过的一丝暗流。他转身，走向实验室更深处的一扇隔音门。
沈青梧没有立刻跟上。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生命维持舱。顾寒躺在里面，脸色依旧苍白，但之前那种被纳米病毒侵蚀的痛苦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些许，呼吸也变得稍微绵长均匀。监测屏上稳定下降的病毒活跃度指标，像是最有力的强心剂，让她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能稍稍落回实处。
一种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 relief （宽慰感）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层的、被强行压抑至今的后怕。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方才在操作台上那种绝对的冷静和精准，是建立在何等恐怖的意志力之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合成仪险些中断的那几秒，她的心跳几乎骤停。
她飞快地闭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将那份汹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她迈开脚步，跟上老板，背影依旧挺直，步伐稳定，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她比平时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眼底那一抹未能完全掩饰的疲惫。
隔音门后是一个设备间，中央正是那台“创生”三代纳米分子合成仪的核心机组。老板熟练地打开外部面板，露出内部精密的透镜阵列和能量传导系统。
“热偏移通常发生在第三和第七透镜组交界处，”老板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直接指向了核心问题，“高负载下，精度会下降千分之三到五。”
沈青梧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能如此精准地定位到问题，说明他并非不懂，而是无法解决。
“不仅仅是热偏移，”沈青梧收敛心神，专业素养立刻占据主导。她拿起旁边工具台上的一把能量流检测探头，接入接口，屏幕上的数据开始飞速滚动，“看这里，能量在通过初级聚焦环时就有百分之二的散射损耗，这是材料基底的内生缺陷，原型机无法避免。但可以通过重新校准次级补偿阵列，将这百分之二的损耗人为‘预置’进去，反而能减少后续系统的整体负荷，热偏移问题也能相应减轻。”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熟练地操作起来，手指在精密的调节旋钮上动作轻柔却无比果断，仿佛这不是价值连城的原型机，而是她用了多年的普通仪器。
老板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他不再仅仅是监督，更像是在观察和学习。
“你似乎……很熟悉‘创生’的内部设计逻辑。”他忽然说，语气里那点细微的波动又出现了。
沈青梧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静：“任何技术都有其脉络可循。‘创生’的首席光学设计师，阿德里安·克洛伊博士，是我的博士后导师。他的设计偏好和解决问题的思路，我比较熟悉。”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老板再次沉默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
设备间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运行声和沈青梧偶尔调整设备时发出的极细微声响。在这片奇异的宁静中，外界的追杀、龙城的阴谋、似乎都暂时被隔绝了。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沈青梧的个人通讯器（经过加密和屏蔽处理，但在这深度地下，信号极其微弱）突然震动了一下，传来一条断断续续的信息，是守在外面的林薇（脉影）发来的。
【…外部…有情况…疑似第二队追兵…探查方向…靠近…疤面正周旋…保持静默…】
沈青梧操作的手指猛地一顿，刚刚略微放松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几乎绷出铮然之声。危机从未远离。
她迅速完成了最后一步校准，将工具轻轻放回原处。
“校准完成了。整体效能应该能提升百分之八左右，热偏移量会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依旧冷静专业，“现在，我们需要讨论一下离开的方案。我想，‘洁净间’应该不止一个出口？”
老板看着她，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仿佛察觉到了她平静表面下那一闪而逝的紧绷。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出口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旁边的洗手台。
“洗手。你的手上，还沾着他的血。”
沈青梧一怔，低头看去。她的无菌手套早在刚才校准前就已脱下，右手手指指尖和虎口处，确实沾染着一些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之前在地下管道搀扶顾寒，以及刚才紧急处理设备时，不小心蹭到的、属于他的血。
冰冷的液体从感应水龙头流出，她仔细地、用力地搓洗着手指，直到那些血迹彻底消失，皮肤因为用力和低温而微微发红。水流声里，她似乎又能听到顾寒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体滚烫的温度。
水声停止。她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干手，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克制。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老板，目光已经恢复了绝对的清明与坚定，所有软弱的情绪都被彻底封存。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关于出口，以及……我们可能需要支付的另一笔‘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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