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凌霜的衣袂翻飞如蝶。青石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靴子，每跑一步都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墨辰始终跑在她前方几步之遥，青玉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笛尾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划出急促的弧线。
“前面就是玄霄派的分坛。”孟南汐突然指向山腰处的一片竹林，“看那旗幡！”
翠竹掩映间，一面靛青色的旗帜若隐若现，上面用银线绣着玄霄派的云纹徽记。
凌霜刚要加快脚步，腰间的凝霜镜突然剧烈震动，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镜面蔓延至全身。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凌霜！”墨辰瞬间回身，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透过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镜子又发作了？”
凌霜咬紧下唇，摇了摇头。镜中的漩涡比之前扩大了一圈，隐约可见无数黑影在其中蠕动。
更可怕的是，她竟能听到那些黑影的窃窃私语，像是千万人在同时低语，却辨不清内容。
“我没事。”她强撑着站直身体，却发现墨辰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的皮肤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小的霜纹，与镜框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墨辰的眉头拧成一个结，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含着。”瓶中是几粒冰蓝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莲香，“玄霄派的凝神丹，能压制镜子的反噬。”
药丸入口即化，清凉之意从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些诡异的低语声渐渐远去，颈间的霜纹也淡了几分。
凌霜长舒一口气，正欲道谢，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来者何人？”一个身着靛青色道袍的少年从竹梢跃下，长剑直指三人咽喉。他的剑尖微微颤动，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光弧。
墨辰不慌不忙地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玄霄派墨辰，求见分坛主事。”
令牌通体青玉，正面刻着“玄霄”二字，背面是云纹。少年见到令牌，立刻收剑行礼：“原来是墨师兄！师尊正在丹房，请随我来。”
竹林小径蜿蜒曲折，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地上投下光影。
凌霜注意到沿途设有不少隐蔽的机关，有些竹子上刻着细小的符文，在特定角度才会显现。
“这里的布置……”她小声对墨辰道。
“与青羽门如出一辙。”墨辰微微颔首，“玄霄派与青羽门素有往来，机关术也互有借鉴。”
孟南汐突然轻咳一声：“你们看那旗杆。”
分坛中央的旗杆上，除了玄霄派的旗帜外，还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上串着几枚铜钱，在风中叮当作响。
凌霜心头一跳，这分明是蓝雨妍的手笔，她最爱用这种红绳系头发。
“雨妍来过这里。”她低声道。
墨辰的目光扫过分坛的每一个角落，突然在一处窗棂前停下。那里挂着一串风铃，铃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与雪团颈间的银铃一模一样。
“祁舒也在。”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分坛主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丹房里翻检药材。见到墨辰，他浑浊的双眼突然一亮：“小辰儿？掌门师兄前日还传信问你的下落。”
“白师叔。”墨辰恭敬行礼，“事态紧急，药王谷打开了幽冥裂缝，天枢宫危在旦夕。”
白老闻言，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果然如此……”他颤巍巍地从药柜暗格取出一封信，“几日前祁小子送来这个，说若你前来，务必交给你。”
信笺上是祁舒工整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药王谷欲取镜心，蓝姑娘为饵，速回天枢。”信纸背面画着简易的地图，标注了几条通往天枢宫的隐秘路径。
凌霜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凝霜镜。镜子再次发烫，仿佛在回应她的不安。
蓝雨妍被抓了？祁舒为何不直接传信给墨辰？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被墨辰沉稳的声音打断。
“白师叔，分坛还有多少破瘴丹？”
“不足二十粒。”白老叹息，“药材短缺，尤其是月见草……”
“我有。”凌霜从药囊中取出几株新鲜的月见草，叶片上还带着晨露，“今早刚采的。”
白老眼前一亮，立刻唤来弟子配药。墨辰则仔细研究祁舒留下的地图，指尖在其中一条标红的路径上反复摩挲。
“这条路最近，但要穿过鬼哭林。”他眉头紧锁，“林中多瘴气，需备足解药。”
孟南汐突然开口：“我可以先回天璇门求援……”
“来不及了。”墨辰摇头，指向地图一角，“你看这里。”
那是天枢宫后山的一处小标记，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凌霜认出那是祁舒与蓝雨妍常去采药的溪边，他们曾在那里……
“镜心。”她突然明白过来，“凝霜镜的镜心藏在那里！”
墨辰的目光与她相遇，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
难怪药王谷要抓蓝雨妍，她与祁舒常去那处溪边，很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什么。而祁舒故意被俘，恐怕是为了保护她。
白老很快配好了破瘴丹，连同几瓶疗伤药一起交给墨辰：“此行凶险，务必小心。”他犹豫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掌门师兄当年给我的青莲令，可调动分坛所有弟子。”
墨辰郑重接过，突然单膝跪地：“师叔，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白老扶起他：“但说无妨。”
“若我们四日内未归……”墨辰的声音有些哑，“请师叔派人去青羽门取天工图谱，交给玄清掌门。”
凌霜心头一震。墨辰这是在……交代后事？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指。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温暖而粗糙，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走吧。”墨辰紧了紧她的手，转身走向竹林深处。
鬼哭林比传说中更加阴森。参天古树遮天蔽日，树干上生满了暗绿色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即使服用了破瘴丹，凌霜仍能感觉到一丝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跟紧我。”墨辰走在最前，青玉笛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青铜短剑。剑锋在昏暗的林间泛着冷光，照亮前方几步的路。
孟南汐断后，短匕在指间灵活翻转。她突然停下脚步：“有声音。”
林间确实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树枝摩擦，又像是……低语。凌霜腰间的凝霜镜突然震动，镜面泛起青光，照亮了周围几尺的范围。
光芒所及之处，树干上赫然浮现出无数人脸。那些面孔扭曲痛苦，嘴巴一张一合，正是低语的来源。
“怨灵附树……”墨辰倒吸一口冷气，“幽冥裂缝的扩散比想象中更快。”
话音刚落，一根藤蔓突然从地下窜出，缠住了凌霜的脚踝。她挥剑斩断，断口处却喷出紫黑色的汁液，溅在她的衣摆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小洞。
“小心！这些不是普通植物！”孟南汐的短匕如闪电般划过，切断了几根袭来的藤蔓，“它们在保护什么东西……”
墨辰突然跃起，剑锋直指一棵巨树的树干。剑刃刺入树皮的瞬间，整片森林都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树干裂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树洞，洞中隐约可见微弱的蓝光。
“镜心的气息！”凌霜惊呼。凝霜镜的反应更加剧烈，镜中的漩涡疯狂旋转，仿佛要挣脱镜框的束缚。
墨辰的手紧紧按在镜面上：“稳住心神，别被镜子控制。”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凌霜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拉入镜中世界，那些低语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清晰可辨——
“救我……”“好痛苦……”“放我们出去……”
无数双手从镜中伸出，抓住她的手腕。
就在她即将被拉入镜中的刹那，一股暖流从掌心传来。墨辰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青铜短剑的剑锋抵在镜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凌霜！”他厉声喝道，“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星辰般明亮，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焦急与担忧。
凌霜猛地清醒过来，镜中的手瞬间缩回，低语声也戛然而止。
“我没事……”她喘息着，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墨辰的衣襟，连忙松开，“那棵树……”
树洞中的蓝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蠕动的黑影。墨辰的剑锋刚要刺入，黑影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飞虫扑向三人。
“闭气！”墨辰一把将凌霜拉到身后，同时掷出几张符箓。符纸在空中燃烧，形成一道火墙，飞虫撞上火墙，发出噼啪的爆响。
孟南汐趁机冲到树洞前，短匕刺入树干：“里面有东西！”她用力一挑，一个晶莹的物体从树洞中飞出。
凌霜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冰晶，形状如同莲瓣，触手冰凉却让她感到奇异的亲切。
凝霜镜立刻有了反应，镜面泛起柔和的白光，与冰晶交相辉映。
“镜心碎片……”墨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难怪药王谷要找蓝姑娘，她一定见过这个。”
冰晶在凌霜掌心缓缓融化，渗入她的皮肤。一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两百年前师祖封印幽冥裂缝的场景、凝霜镜的炼制过程、药王谷谷主偷看禁术的瞬间……
最后定格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蓝雨妍被囚禁在一个紫水晶构成的牢笼中，祁舒则被困在隔壁，腕间的莲花印记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们在药王谷地牢！”凌霜猛地睁眼，“祁舒用秘法传讯，镜心不止一片，剩下的则在……”
她的话被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打断。远处，天枢宫方向的黑云突然剧烈翻腾，一道血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将黑云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黑影从裂缝中涌出，如蝗虫般扑向四面八方。
“来不及了。”墨辰脸色铁青，“幽冥裂缝完全打开了。”
孟南汐突然指向另一侧：“有人来了！”
林间小径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踉跄跑来。那人衣衫褴褛，发髻散乱，却依然能认出是——
“云昭师姐！”凌霜惊呼。
云昭的状态极差，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带着血迹。她看到凌霜，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脱力倒下。墨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指尖在她腕脉上一搭：“灵力耗尽，还有内伤。”
“药王谷……叛徒……”云昭气若游丝，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师尊……让我交给你们……”
帕子上用血画着简易的地图，标注了药王谷地牢的位置，旁边还有几个小字：“镜心在蓝。”
“蓝姑娘身上？”孟南汐猜测道。
云昭摇头，突然抓住凌霜的手：“蓝丫头……把最后一片镜心……藏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红绳……”
话音未落，她的头便无力地垂下。墨辰迅速探查她的颈脉：“还活着，但需要立刻救治。”
“分坛太远。”凌霜当机立断，“先去溪边，那里有祁舒布置的结界。”
三人轮流背着云昭，沿着祁舒地图上的标记疾行。
鬼哭林的怨灵似乎被刚才的异变震慑，暂时没有再来骚扰。凌霜腰间的凝霜镜安静得出奇，镜中的漩涡不再狰狞，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平衡状态。
穿过最后一片灌木，眼前豁然开朗。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岸边开满了蓝色的小花，与幽冥裂缝的恐怖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溪边有座简易的草庐，正是祁舒和蓝雨妍常来采药时的歇脚处。
草庐内摆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药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草药，桌上还有未完成的刺绣，看针脚显然是蓝雨妍的手笔，图案却是一朵莲花，与祁舒腕间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里有结界。”墨辰检查了一圈，“暂时安全。”
他将云昭安置在榻上，从药架上取下几味药材开始配药。
凌霜则取出那片融入掌心的镜心碎片，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碎片已经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只在掌心留下一个淡淡的莲花印记。
“感觉如何？”墨辰头也不抬地问，手上捣药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凌霜轻轻握拳：“像是……它本就该在那里。”她走到墨辰身边蹲下，“师姐会没事吗？”
“嗯。”墨辰将药汁喂给云昭，“她修为深厚，只是力竭。”
阳光透过草庐的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光斑。凌霜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在光线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墨辰……”她轻声道，“如果……如果我们拿不回所有镜心碎片……”
“没有如果。”墨辰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凌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咳。”孟南汐适时地出现在门口，“天枢宫方向的裂缝又扩大了。”
墨辰迅速起身，耳尖却悄悄红了：“我去看看结界。”
凌霜低头整理药瓶，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掌心的莲花印记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情。
窗外，夕阳将溪水染成金色，而远处的天际，那道狰狞的裂缝仍在不断扩大，黑云如潮水般吞噬着最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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