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将药圃里的露珠映成细碎的金粒。
凌霜推开木门时,墨辰已在檐下竹椅上休息多时。他肩背的白细布透出浅淡的血色,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晨风卷起他散落未束的几缕墨发,吹过微蹙的眉峰。
“怎么不多睡会儿?”墨辰闻声睁眼,晨光落进他眼底,澄澈如洗。他肩上的伤是昨日为她挡下祭坛碎石崩裂时落下的。
凌霜没答话,只将盛着新鲜草药的竹匾放在他膝头。当归叶尖还凝着露水,混杂着泥土的清气。
她指尖拂过他肩头细布边缘,“换药。”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晨风。
墨辰耳尖微红,顺从地解开衣带,靛青外袍松松滑落肩头,露出缠绕的细布与紧实的肌理。
凌霜指尖蘸了药膏,清凉气息弥散开,她动作极轻,仍能感到他肌理在触碰下的细微绷紧。
“疼就说。”她低语。
“和你肩上的旧伤比,还轻得多。”墨辰目光落在她颈侧,那里曾被幽冥藤蔓腐蚀过,如今只余一道浅痕隐在发丝间。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青铜铃,同心诀后遗症,两人灵力交融过,导致铃铛再难如从前般彻底寂静,此刻正随他心绪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清响。
药圃另一端传来细碎的争执。
“说了要捣成泥,不是碎末!”蓝雨妍的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虚软,却仍撑着精神指挥祁舒,“药效差半分都不行。”
祁舒无奈地握着石杵,白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他腕间那朵金红莲花印记淡得几乎融进肤色,或许是灵力枯竭的证明。
蓝雨妍半倚在藤椅上,腕间红绳黯淡无光,银丝几乎隐没。她挑剔地拈起一点药渣细看,忽而蹙眉:“祁舒,你手在抖。”
祁舒立刻收手,温润笑意依旧:“无妨,昨日给莫师弟疏通淤堵的经络,耗了些神。”话未完,却是一阵呛咳,手撑在药架上才稳住身形。
“逞强!”蓝雨妍挣扎起身,将备好的参片塞进他嘴里。
祁舒垂眸看她踮着脚,发顶刚及他下颌,一股淡淡的药香从她发间散出,是玄霄派特制的安神香。他指尖蜷了蜷,最终只轻轻拂去她肩头一片落花。
凌霜收回目光,将最后一缕细布在墨辰肩头系牢。虽然结扣处歪歪扭扭,但这可是她昨夜偷偷练了半宿的结果。
“比上次有进益。”墨辰忽然道,指尖划过结扣翘起的边缘。
凌霜脸一热,转身去收晾晒的月见草,发间玉莲簪在晨光中一晃。墨辰看着那抹温润的玉色,那是他当时耗费了数月心思所制,簪尾藏着玄霄派护持心脉的微小符阵。见她安然戴着,胸口那点迟来的钝痛才彻底散去。
膳房的烟火气带着别样的暖意。大锅熬煮的药膳粥咕嘟作响,弥漫着红枣与黄芪的甘香。
李嬷嬷揉着面团,絮絮叨叨:“当归鸡汤最是补气血,你们几个伤患,一人一碗,不准剩!”
蓝雨妍正小口喝着粥,闻言皱眉:“嬷嬷,太腻了……”
“腻?”李嬷嬷眼一瞪,手中擀面杖“啪”地敲在案板上,“看看你那小脸,白得跟新糊的窗纸似的!祁公子,你盯着她喝完!”
祁舒含笑应下,将自己碗里的红枣拣出几颗最大的,自然放入蓝雨妍碗中。蓝雨妍耳根微红,低头搅着粥,没再反驳。她腕间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晃,那点残存的微芒映着祁舒温煦的侧脸。
墨辰舀了一勺清粥,吹凉了才递到凌霜面前:“加了茯苓,安神。”碗沿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凌霜接过,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你也喝。”墨辰点头,又从袖中摸出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琥珀色的松子糖,“换了新方子,甘草多了几分,不腻口。”
凌霜拈起一颗含住,清甜中带着回甘的药香在舌尖化开。她抬眼,正撞进墨辰专注的视线里,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凝霜镜与她血肉相连,此刻心口处微暖,镜面霜纹在衣料下无声舒展,像感知到她心绪的潮汐。
“咳。”孟南汐端着药碗进来,青霄剑随意倚在门边。她今日换了身窄袖劲装,眉宇间英气依旧,却少了往日那份刻意张扬的锋芒。
“白掌门让送的‘凝碧丹’,一人一颗。”她目光扫过墨辰肩头细布,又落在凌霜颈侧浅痕,最后停在蓝雨妍腕间黯淡的红绳上,“都是伤兵残将,倒难得清静一日。”
“云昭师姐呢?”凌霜问。
“哄莫师兄喝药呢,”孟南汐嘴角弯起,“那小子昨儿替祁公子挡了一道紫烟,胳膊肿得抬不起来,还嘴硬说不疼,被云昭师姐按着灌药,嚎得整个西厢都听得见。”
膳房里响起几声低笑,连蓝雨妍都忍不住莞尔。紧绷数日的弦,在这烟火药香里,终于松缓下来。
午后阳光慵懒,穿过格窗,在青石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祁舒暂居的静室药气浓重。他仍在昏睡,眉心微蹙,唇色淡得几乎透明。蓝雨妍守在榻边矮凳上,握着祁舒未受伤的那只手,腕间红绳垂落,与祁舒衣袖上靛青的玄霄云纹叠在一起。
“脉象稳了。”墨辰收回搭脉的手,声音低沉,“灵力透支太过,需静养十日。”
蓝雨妍紧抿着唇,指尖拂过祁舒腕间那朵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莲花印记:“他昨夜……是不是又偷偷去加固后山禁制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祁舒昏迷前最后一句含混的低语,是“东侧阵眼松了”。
墨辰默然。祁舒向来如此,玄霄派弟子的责任刻在骨血里,再重的伤也压不住。
他目光落在祁舒枕边——那里端端正正放着蓝雨妍今晨硬塞过来的、绣工歪扭的安神香囊。
“让他睡。”墨辰起身,轻轻带上房门,“你脸色也不好,去歇着。”
蓝雨妍固执地摇头,只将祁舒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窗外日光偏移,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凌霜没再劝,只将备好的安神香丸点燃一枚,清冽宁神的草木气息在室中缓缓弥散。
离开时,她轻轻掩上门,将一室静谧与无声的守望留给那两人。
药圃深处,竹篱圈出一方小小天地。墨辰背靠一株老梅坐在青石上,闭目调息。
日光透过稀疏的叶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微敞衣襟下紧实的肌理上跳跃。肩头细布边缘,被凌霜重新系过的结扣端端正正。
凌霜无声走近,凝霜镜在日光下安分地贴在心口,只有贴近肌肤才能感知到那微弱的、与她心跳同频的搏动。
她在他身侧石阶坐下,隔着一拳距离,拿起他搁在一旁的医书。
书页翻动声惊扰了静谧。墨辰并未睁眼,只将手边一个青瓷小碟推过去。碟中是剥好的核桃仁,颗颗饱满。
“你伤的也是手。”凌霜没动。
“左手无碍。”墨辰终于睁眼,目光落在她翻书的手指上,“书中‘冰魄融脉’篇,第六行注解有误。”
凌霜依言看去,果然发现一处微小的药性冲突被前人忽略。她讶然抬眸:“你何时看的?”
“昨夜替你守值时。”墨辰答得平淡,随手拈起一枚核桃仁递到她唇边。凌霜下意识启唇含住,清甜的果仁香散开,她才后知后觉这动作有多亲密,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墨辰却已收回手,指尖捻过书页上那处批注:“冰魄性极寒,需配四分赤阳藤调和,否则伤及心脉。”他声音低沉平缓,仿佛方才喂食不过是递过一本寻常书册。
唯有腰间那枚青铜铃铛,因他捻动书页的动作,发出几声极轻的、似有若无的清响。
凌霜指尖无意识抚过书页边缘,凝霜镜似乎感应到她心绪微澜,心口处泛起温软的暖意。
她低头假装专注看书,目光却忍不住飘向墨辰放在石上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薄茧,曾为她拨开幽冥藤蔓,也曾稳稳握住剑柄,斩开遮天黑幕。
“昨日祭坛……”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若不是同心诀……”
“没有‘若不是’。”墨辰打断她,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你我同在,便是必然。”
日光西斜,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石地上拉长,交叠。药圃里弥漫着当归、艾草和泥土被晒暖的气息,远处隐隐传来莫师兄终于被云昭灌完药的哀嚎,夹杂着孟南汐毫不客气的笑声。
在这劫后余生的短暂宁谧里,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被药香与暖阳柔柔包裹,沉淀成心照不宣的安然。
夜幕无声垂落。凌霜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推开墨辰的房门时,他正对着一盘残局凝思。灯花在铜盏里哔剥轻爆,将他专注的侧影投在墙壁上。
“该喝药了。”凌霜将药碗放在棋盘旁。
墨辰的目光终于从黑白交错的棋子上移开,落在她身上。他未束发,墨色长发流泻肩头,柔和了白日里那份清冷的轮廓。
药气苦涩,他端起碗,眉头都未皱一下,一饮而尽。
凌霜伸手去接空碗,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手背。墨辰的手却反握上来,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暖意。
“陪我下一局。”他说,声音因药液的浸润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哑,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玉莲簪上,“输了,便答应我一事。”
灯影摇曳,凌霜在他对面坐下,执起温润的黑玉棋子。棋局无声铺展,她棋风灵动,他则沉稳绵密。
黑子白子在榧木棋盘上敲出清脆的落响,如同某种隐秘的心跳。凝霜镜感知着她专注的心绪,温顺地蛰伏在心口。墨辰腰间的青铜铃再未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也沉入了这方寸天地的静谧。
终局时,墨辰落下一子,胜负已定。
凌霜放下棋子,抬眼看他:“何事?”
墨辰从袖中取出一支青玉簪。簪身温润,簪头雕琢的玉莲半开,花心一点天然朱砂,与他赠她的那支同出一块玉石,只是花瓣形态更为舒展,莲心朱砂也艳上三分。
“你的那支,簪尾的护心符阵太简,”墨辰声音低沉,将新簪缓缓推过棋枰,“换了新的九转莲华印。”
玉簪停在凌霜指边,在灯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她抬眸,撞入他深邃的眼,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再无其他。她没有去接那簪,只轻声问:“同心诀后……你的铃,是不是再难静了?”
墨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侧青铜铃,唇角微扬,那笑意极淡,却融化了眼底最后一点清霜:“它如今只响给该听的人。”
窗外月色如洗,无声漫过窗棂,将棋盘、玉簪、两人对坐的身影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远处传来悠长的打更声,天枢宫的夜,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沉寂与安宁。
凝霜镜在她心口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只有她能感知的嗡鸣,像一声满足的叹息,悄然融入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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