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幽狱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吞噬着光线,声音,甚至时间流动的痕迹。
墨辰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那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冷,混杂着岩石深处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肩头那道被幽冥秽气撕裂的伤口,在幽狱阴寒湿气的反复侵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绵密的抽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锥在反复凿击。
他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更清晰的痛楚来对抗这份阴冷的折磨,将几乎涣散的心神重新凝聚。
心湖深处,那曾如惊涛骇浪般汹涌的悸动已然平复,凝霜镜传递而来的波动变得温顺而平稳。
然而,凌霜嘴角那一抹刺目的殷红,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灼烧着他的灵台,带来另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钝痛,那是远隔千山万水的担忧,是恨不能以身代之的焦灼。
“安好。勿念。”
这四个字,是穿透重重黑暗的唯一暖流。它们悬浮在识海深处,如同温润的暖玉,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无声地熨帖着他动荡不安。濒临枯竭的灵识。
仅仅只是念及,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孤寂与阴寒,似乎便退散了寸许。
腰侧沉寂如死物的青铜铃铛,在无边死寂中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清音。
“叮……”
这一声微鸣,落在墨辰此刻高度凝聚的心神中,却如同九天惊雷炸响,瞬间撕开了幽狱令人绝望的沉寂。
他倏然睁开双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冰层尽碎,翻涌出决堤般的炽烈火焰,那火焰里,是焚尽一切桎梏的决绝。
没有丝毫犹豫,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全身残存的,被幽狱禁制死死压制的最后一丝微薄灵力,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狠狠刺向自己心口膻中要穴。
“呃!”一声闷哼被他死死压在喉间,剧痛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瞬间炸开。
嗡——!
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蛰伏于他心脉深处的,与凝霜镜同源的力量共鸣,被这搏命般的举动彻底激发。
远隔千山万水,天枢宫药圃之中,凌霜以镜心为引,将浩瀚精纯的净化之力穿透空间壁障,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汹涌地灌入他枯竭干涸的经脉。
两股力量——一股源自他自身不屈的意志,一股源于她不惜代价的传递,在他体内轰然交汇、奔腾。如同两条被压抑了万载的狂龙,终于挣脱束缚,找到了咆哮的出口。
“破!”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嘶吼的低咆,终于冲破墨辰咬紧的牙关,在死寂的地牢中炸开。
他周身猛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青色光芒,光芒之盛,竟瞬间将身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逼退数尺,靛青的衣袍无风自鼓,猎猎狂舞,仿佛有飓风以他为中心骤然生成。
幽狱那无形的,禁锢灵力流转的坚固禁制,在这内外交攻,骤然爆发的恐怖力量冲击下,发出如同琉璃即将碎裂般的刺耳尖啸。
虚空中,肉眼可见的,蛛网般细密的裂痕凭空出现,迅速蔓延、交织。
肩头刚刚勉强凝结的伤疤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冲击下,瞬间崩裂,鲜血如泉涌出,浸透了靛青的布料,又在狂涌的灵力中被蒸腾成细碎的血雾,弥漫在身周的青光之中,增添了几分惨烈而决绝的色彩。
墨辰却恍若未觉,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右拳之上。
那紧握的右拳,此刻缠绕着凝霜镜跨越虚空传递而来的,温润却蕴含着无边净化之力的银白光辉,这光辉与他自身爆发出的玄霄青芒完美交融,清冽与浩然交织,如同握着一轮自九天坠落的,冰冷的寒月。
拳锋所向,正是身前那片因禁制碎裂而剧烈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挣扎的黑暗核心。
轰——!!!
拳锋与扭曲的黑暗悍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整个幽狱仿佛都在这撞击下剧烈摇晃,墨辰身前那凝固如墨的黑暗,如同被亿万钧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紧接着,是清脆到极致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嚓——!”
禁锢灵力的无形枷锁,在这凝聚了两人所有信念与力量的拳锋之下,寸寸崩解。
那感觉,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终于冲破水面,久违的,浩瀚如星河的力量,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火山岩浆,轰然奔涌回他干涸的经脉。灼热、澎湃,带着撕裂般的畅快。
力量回归的狂喜尚未升起,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危机感已如毒蛇般噬向他的后心。
几乎在禁制破碎的同一瞬间,一道凝练如实质,裹挟着蚀骨阴寒与毁灭气息的深紫色魔芒,无声无息地撕裂了墨辰身后尚未完全散去的黑暗碎片,如同毒蛇的獠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贯他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清徽长老的身影在那破碎的黑暗帷幕后浮现,脸上再无平日执法长老的冷峻威严,只剩下扭曲的,骇人的狰狞杀机,眼中翻涌着要将面前之人挫骨扬灰的疯狂:“孽障!果然已入魔道!留你不得!”
墨辰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那深紫色的魔芒速度太快,阴毒的气息已激得他后心皮肤一阵寒栗。
生死一线,他完全是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反手闪电般拔出腰间那枚刚刚发出过清鸣的青铜铃铛,他甚至来不及看它一眼,更来不及思考它能否抵挡这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
那枚沉寂千年的古铃,在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濒死的意志,感应到了那股来自远方的,纯净温暖的守护之力,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鸣。
“叮——嗡——!!!”
不再是微弱的清音,而是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发出一声穿金裂石,涤荡乾坤的龙吟。
清越激昂的声浪竟在瞬间凝成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金色波纹,如同实质的怒涛,带着古老而纯粹的浩然正气,迎着那道致命的紫黑魔芒,狠狠撞去。
轰隆——!!!!
两股性质截然相反,却都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冲击波,在幽狱狭窄的空间里悍然对撞,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千万道雷霆同时在耳边炸开,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向四面八方。
墨辰首当其冲,整个人被这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后背重重撞在后方冰冷坚硬的岩壁上。
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金星乱冒。
“铛啷”一声脆响,那枚为他挡下必杀一击的青铜铃铛脱手飞出,撞在不远处的石壁上,又滚落在地。
原本古朴光滑的铃身上,赫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蜿蜒狰狞的裂痕,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而清徽长老也绝不好受。他猝不及防,被那蕴含玄霄本源正气与凝霜镜净化之力的金色声浪狠狠击中胸口,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宽大的紫色袖袍被狂暴的气劲撕扯得粉碎,露出了右手手腕,那手腕皮肤上,一道扭曲蠕动,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暗紫色魔纹,赫然在目。
那纹路的气息,与蚀灵魔种同出一源,甚至更加阴邪。
“原来是你……”墨辰靠着冰冷的岩壁,艰难地撑起身体,染血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目光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匕首,死死钉在那道暴露的魔纹上,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勾结幽冥、豢养魔种,操控镇魔碑凶煞之气构陷同门……清徽长老,好一个玄霄执法!好一个道貌岸然!”
清徽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随即涌上狂怒的赤红。
身份暴露的恐惧与暴怒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整个幽狱:“小辈!你知道得太多了!今日必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他双手急速结印,周身紫黑色的魔气如同沸腾的油锅般疯狂涌出,比之前浓郁十倍,粘稠百倍。
魔气翻涌间,竟化作九条狰狞咆哮、獠牙毕露的鬼首锁链,每一条锁链都缠绕着汹涌的幽冥秽气,发出凄厉的魂啸,封死了墨辰上下左右所有闪避的空间,如同九条来自地狱的毒蟒,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意,噬咬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温润皎洁、如同月华凝练而成的白色光束,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幽狱厚重无比的顶壁岩石。
那光芒是如此纯净、如此柔和,却又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坚定意志,仿佛九天之上的明月垂落的一缕目光,精准无比地笼罩在墨辰摇摇欲坠的身体之上。
是凌霜的镜光,跨越千山万水,穿透玄霄派的重重禁制,在生死攸关的刹那,降临于此。
凝霜镜浩瀚的净化之力通过这道光束,在墨辰周身瞬间凝结成一层剔透晶莹,流转着古老霜纹的冰晶铠甲。
冰甲之上,细密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散发着冻结万物,净化邪祟的凛冽气息。
九条狰狞的鬼首锁链狠狠撞上冰甲。
“嗤嗤嗤——!!!”
刺耳至极的腐蚀声伴随着凄厉的鬼啸骤然响起,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水。
锁链上缠绕的浓郁魔气与冰甲上流转的净化之力疯狂湮灭,消融,爆发出大股大股腥臭刺鼻的黑烟。
鬼首锁链的冲击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冰甲表面光华剧烈波动,霜纹明灭不定,却顽强地没有碎裂。
墨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体内刚刚恢复,奔腾不休的力量再无保留,如同沉寂火山轰然喷发。
他借着冰甲抵挡的瞬间反震之力,身形如同绷紧后释放的强弓之矢,猛地暴起。
目标,却是那枚跌落在地、铃身布满裂痕的青铜铃铛。
他染血的指尖闪电般抹过铃身上那道最深的裂痕,沾染着心头精血的指尖在空中急速划动,勾勒出一道古老而玄奥,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血色符印。
“以我玄霄之血,”墨辰的声音响彻地牢,每一个字都如同巨锤擂动大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玉石俱焚的决绝,“祭——镇魔真言!”
嗡——!
那枚染血的青铜铃铛应声悬空,疯狂急旋,铃身那道狰狞的裂痕处,猛然迸射出夺目至极的金红交织的光芒。
那光芒神圣而炽烈,如同熊熊燃烧的正义之火。
清越的铃音陡然拔高,凝聚,化作肉眼可见的,由无数赤金色古老符文组成的洪流。
这洪流之中,不仅蕴含着玄霄派传承万载的浩然正气本源,更烙印着凝霜镜穿透虚空而来的净化意志。两者交融,化作一道焚尽邪魔,涤荡乾坤的裁决之光。
如同九天星河倒卷,如同大日降临幽冥。
轰——!!!
赤金色的符文洪流,挟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轰然撞向被冰甲暂时阻挡,惊怒交加的清徽,符文所过之处,空间扭曲,魔气哀嚎。
那些狰狞的鬼首锁链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清徽周身汹涌的护体魔气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撕裂。
“呃啊——!”清徽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腕间那道暗紫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凸起,仿佛感受到了灭顶之灾,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
然而,它根本无法抵挡这融合了双重心念力量的裁决之光。
符文洪流狠狠冲刷在清徽身上,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抛飞,口中喷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粘稠腥臭的污黑魔血。
砰!!!
一声闷响,清徽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撞在后方的镇魔碑上,那巨大的,缠绕着粗大玄铁锁链的古老石碑,仿佛被这精纯的魔血气息彻底激活。
碑身上沉寂的符文骤然亮起血红色的光芒,如同无数只睁开的凶厉血眸。
那些冰冷沉重的玄铁锁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巨蟒,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猛地活了过来。
哗啦啦——!
粗大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急速游动,缠绕,瞬间将清徽的身躯死死勒紧,如同捆缚祭品的荆棘藤蔓。
锁链末端的尖刺深深嵌入他的皮肉骨骼,将他以一个极其屈辱而痛苦的姿势,牢牢钉在了冰冷的碑面之上。
镇魔碑上血色的符文光芒大盛,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的魔气,发出满足的嗡鸣。
幽狱之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玄铁锁链在碑面上缓缓收紧,摩擦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单调而瘆人地回荡着,如同死神的磨盘在转动。
墨辰力竭地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他染血的指尖颤抖着抬起,伸向那枚缓缓飘落、悬浮在他面前的青铜铃铛。
铃身那道裂痕触目惊心,边缘焦黑翻卷,如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然而,在裂痕的最深处,却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银白镜光。
那光芒温润,纯净,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带着跨越千山万水的暖意,轻轻熨帖着他冰凉刺痛的指尖皮肤。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隔着无尽的虚空,温柔地抚慰着他的伤口。
“等我……”墨辰的嘴唇无声翕动,嘶哑的气音几乎被锁链的摩擦声掩盖。
他对着那布满裂痕的铃身,如同对着最珍视的誓约,立下无声的血誓。
滚烫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布满尘灰的地面溅开细小的暗红花。
天枢宫药圃,弥漫着当归与泥土清香的厢房内。
凌霜猛地睁开双眼,如同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境中挣脱。
心口处凝霜镜的灼热感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但镜中残留的画面却依旧清晰得令人心悸。
墨辰染血的身影在幽狱黑暗中挺立如山,清徽腕间那诡谲蠕动的魔纹,还有那最后席卷一切的赤金色符文风暴……
“他脱困了……”她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灼热的喉咙,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心口位置。
指尖下,镜面霜纹的余温依旧滚烫,仿佛承载了太多力量的传递与反馈。强行支撑镜光穿透玄霄派护山大阵与幽狱两重禁制,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灵力。
此刻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阵阵虚脱的眩晕感不断袭来。
“喵呜——”
一声带着明显焦躁和警示的猫叫声响起。
窗棂被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轻轻顶开,雪团灵巧地钻了进来,冰蓝色的猫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它口中赫然叼着一枚物件,一枚边缘锋利,沾着新鲜血迹的青铜碎片。
正是墨辰那枚青铜铃铛上崩裂脱落的一角。
碎片边缘还残留着尚未完全干涸的、属于他的温热血液,更有一股熟悉的、如同冬日寒梅般凛冽的剑气,萦绕不散。
“雪团…”凌霜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伸出手。雪团立刻将碎片小心地放在她摊开的掌心,细小的头颅急切地蹭着她的手腕,颈间那枚小小的银铃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叮铃声,充满了担忧。
“你也感应到了,是不是?”凌霜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小猫柔软的毛发,目光落在掌心那片染血的青铜上。
碎片边缘的弧度,残留的纹路,都无比熟悉。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掌心,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生死搏杀后的印记,沉甸甸的。
雪团仰头蹭了蹭她的手指,仿佛在无声地确认。
夜色深沉如墨,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室内流淌出静谧的银辉。
凌霜缓缓摊开手掌,将那片染血的铃铛碎片,轻轻地、珍重地贴在心口凝霜镜旁。
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那冰凉的镜面微微震动,镜面边缘流淌的霜纹如同被唤醒的藤蔓,无声地向中心蔓延,探伸。
它们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片残缺的青铜,如同最灵巧的织女,用银白色的丝线,温柔地包裹住那道狰狞的裂痕边缘。
月光下,镜面与碎片紧贴之处,霜纹与青铜的纹路仿佛在缓慢地交融,弥合,流淌出一种奇异而静谧的光泽。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跨越距离的守护与羁绊。
就在霜纹彻底包裹住碎片裂痕的瞬间,凌霜眼前仿佛掠过一道微光。她清晰地看到,在遥远的玄霄孤峰之巅,凛冽的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袍。
他靠在那座冰冷沉重的镇魔碑旁,微微垂着头,染血的指尖正无比珍惜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断裂铃身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月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深刻而疲惫的轮廓,却掩不住那双深邃眼眸中沉淀的温柔与坚定。
无声的画面,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着他的心意。
此刻,玄霄派孤峰之巅,镇魔碑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凶兽。
凛冽的山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呼啸着刮过陡峭的峰顶,卷起细碎的冰碴和尘土。
墨辰靠着冰冷刺骨的碑石坐下,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夜风无情的吹拂下,撕裂般的痛楚不断传来,鲜血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硬痂,黏连着破碎的衣料。
然而,一股熟悉的、温润如春日溪流的暖意,却正从心脉深处悄然弥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暖炉,一点点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幽狱阴寒与疲惫。
那是凝霜镜跨越虚空残留的守护之力,是来自她的心意。
他微微阖上眼,感受着这股暖流在枯竭的经脉中缓慢而坚定地流淌,修复,如同干涸的大地迎来甘霖。
再次睁开眼时,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脚下翻涌的云海,穿透了万里层峦叠嶂,精准地投向了南方,那是天枢宫的方向。
他仿佛看见了药圃的小窗,看见了窗纱后那抹清瘦而坚韧的身影,看见了月光流淌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铃身上那道被霜纹包裹的裂痕,粗糙的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她跨越千山万水传递而来的温度。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思念和无比坚定信念的情绪,在胸口缓缓发酵,沉淀。
他染血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扬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笑意如同破开云层的月华,瞬间柔和了他脸上所有冷硬的线条。
“下次见面…”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被呼啸的山风瞬间卷走,吞没,只剩下零碎的音节。
唯有那枚悬在他腰侧,布满裂痕却依旧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青铜铃铛,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未尽的心意,在凛冽的风中,映出一道无比温柔、无比坚定的暖光。
那光芒虽弱,却执着地穿透了孤峰的寒冷与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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