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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阵子-莽元帅

也许我真的有点什么战争天赋吧,在打仗的时候我的脑子总是格外冷静。尤其是现在,掌柜的死了,我的大脑空闲了很大一部分出来,于是计算力又提高了一个水准。灭西夏,只花了一个月时间。

我继续打,西夏,回鹘,右突厥,甚至几乎打到了西方的花拉子模去。我打得不知疲倦,从二十五岁打到了二十八岁的生辰前,我不停地打,不停地杀,直到——

我终于踏破了贺兰山缺。

我一把火烧掉了左突厥最强盛的部落的王帐,在草原上开满格桑花的时节带军从西夏处回京述职,期待着下一场战役。

途中,我们经过了一座不太高,却十分绵长的山脉。

“此地有西夏王族残余。” 属下请命,捕杀他们,赶尽杀绝。

我算了算日子,京城冬日长些,太早回京挨冻,正好拖几天回去,便抬手示意他们随意,我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山坡上游荡,骑着乌骓马,随意地晃荡。

突然,一道朝霞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这哪儿啊?” 我眯着眼,语气散漫,随口一问,“太阳怎么这么晒?”

属下沉默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地答道:“大帅……此地与陛下名讳相同,属下不便禀报。”

我哦了一声。

贺兰山啊。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早晨,掌柜的兴高采烈地翻着旧书,咿咿呀呀地唱着宋词,念着唐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江南的水,茉莉花茶的香气,算盘滴溜溜的声音,账房里账本,宣纸成堆,上好的宣纸有一种植物的清甜味,放久了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淡香,按得后面的黄白之物一点腥气也没有。

然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掌柜的,孔公子,还有会稽洞府里大家的脸了。

转身,看到了自己映在盾牌上的影子。

我老了。

二十八岁未到,白发却已经爬上了我的两鬓。

我突然想到了掌柜的常念的一句诗: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

我啊,已经活得太久了。

够了。

够了,结束了,所有的荒唐,都赶紧结束吧。

我突然觉得,这三年,已经够我一辈子了。

够了,结束了。

我突然有一些恐慌:我得赶紧去见掌柜的了,要不然就是真的又老又丑的死鬼了,不知道多惹她烦。

腿疼得厉害,那天晚上我痛得几乎晕死过去。将士们守在我的帐外,几十万人为我提心吊胆。

也是那天晚上,那些蛮人的身影忽然又被我看见了。我看见他们在劳作,在小心翼翼地当奴隶。我突然想到当年的那只鸣镝,心中的恨意翻涌,随意抓了一个奴隶过来羞辱:我看你们西夏人擅长弓箭的说法,也不过如此嘛。呵呵,追杀别人的时候,放鸣镝当箭使……

说着说着,我自己忽然僵住了。

怎么会有人那么傻,放鸣镝当箭使?

一瞬间,我汗如雨下。

那只鸣镝,极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也确实射中了我。

他故意锁定了我,让掌柜的能在黑夜中找到我,把地图交给我,然后被杀死。

但问题是,当时夜那么黑,我又穿着夜行衣,有谁能看得见我呢?

答案是知道我的大致方位,和我一起潜伏在水里的那几个江南士兵。

那也就说明,朝中的某些人对于掌柜的行动是知情的,但见死不救,甚至那些追杀她的人里也可能有朝廷的人。

但朝廷的人追杀她,掌柜的应该早有察觉才是啊?她为什么不在那地图上留下些什么?明明她还有闲情为那些草原上的贱民们着想!对啊……她最后也有一句话的时间告诉我啊!掌柜的那种人是不会在有事儿的时候说废话的,但她却只留下了一句:不要给人夺了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一句话?是暗号吗?是暗示吗?

如果是朝廷里的人,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奇怪了,太明显了——

还有,最奇怪的一点——

花钿。

我清楚的记得,在最后一次谈天时,我挥别掌柜的的时候,她额头上并没有那一道闪着磷光的痕迹。

哪里来的什么日久天长,色染肌肤。

多么显而易见的阳谋。

不过是我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我忽然想起来了。多可笑啊。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了我的喉咙,像是血。

我咽下去了。

我扶着自己的膝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在那个惊惶不已的回鹘奴隶面前,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多可笑啊,这么重要的事,我在三年后才想起来。

现在想想,也许这三年,我只是在发泄我的愤怒,悲伤,和无所适从吧。

像一头野兽一样。

我真是个……可恨的废物啊。

当晚,我发起了高烧,身上旧伤痛得我几乎昏死过去,身边的军医给我换了一茬又一茬的退烧药,一点效果也没有。最终我让他们都下去了,然后唤了我的副帅罗楠芳上来:“拿酒来。什么酒都行,越烈越好。”

罗楠芳和皇上差不多年纪,也是在军中长大的。他素来敬我,已经为我担惊受怕了一天,此刻听到我的话,他震惊地抬头,劝道:“……将军,您,您这是做什么?高热饮酒,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我眨了眨眼:“没事儿,你不愿意拿无所谓,告诉我酒在哪里,我自己去取。”

说完,我披上衣服就要走出大帐。小罗他们死命拦着不让,好说歹说,半晌,终于把几坛葡萄酒送到了我面前。

与这些酒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个西域的女人。

“将军,饮酒伤身,您若有气,不如撒在这些蛮子身上,也好受些,总强过伤了自己的身子。” 几个老将在我身边劝道。

我看着这些低眉顺眼的女人,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一生我见过的中原女子虽多,但异族女儿只见过——或者说真心注意到过两个,一个是我娘,一个是钦天监监正,前者虽然某种程度上为母不仁,但能在异族的劫掠中活下来,又愿意为爱人殉死,也是个女中枭雄,后者自然不必多说,仁爱博学,如明月清风,是我为数不多真心敬重的人。而这些在我面前的异族女人,虽然有着和她二人相似的骨架,神态,和颜色,但却如兔子一样,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更重要的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军中会抓女人了。

我不理那些老人,揭开了一坛子酒兀自喝了起来,两坛酒下肚,我只觉得晕乎乎的,终于有了点胆气问罗楠芳:“这些女人哪里来的?放在军里干什么?扰乱军心,成何体统!让她们滚回去!”

“将军,这些女人都是夏国的王室宗亲。”罗楠芳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几个酒坛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笨拙地希望我不要再喝了:“夏国的王室已经全部被咱们俘获了,除了几个逃亡北方草原深处的家族以外,其他家族的女人都在这里了。大多数女人都烈得很,自尽了。但这几个不一样,她们……她们是自愿受降的。”

死一样的沉默。

我忽然想到了小时候进宫,看到的我那几个公主表妹。一刹那间我似乎能看到她们头上的步摇在轻轻晃动,晨光大好,她们嬉闹着,追逐着。

她们的尸骨被后突厥人扔在猪圈里,我去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她们的骨头和牲畜的骨头了。

“哦,是吗?” 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那行,既然是自愿的,就留下来吧。”

说完,我抬了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些夏国的女人。

其中有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绿眼睛,浓黑的长发。

我勾了勾手,示意她上前来。她立刻温顺地走了过来。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温顺的女人,这真叫我恶心。

我用夏语说:“直起腰来。”

她微微一颤,挺直了腰杆。这么一看她和我长得更像了,而且几乎和我差不多高。她的面容也和我一样,是泛着浅红的麦色,唯有额头一块格外雪白些,想来是因为时常佩戴花钿的缘故。

我站了起来,挥了挥手,示意将士们离开。罗楠芳如蒙大赦,抱着那几坛子酒离开了,走之前还念念叨叨让我若有不适立刻唤他。我自然没听进去,只是仔细打量着女人那雪白的额头。

等帐里的汉人都走完了,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贴近那个女人,问她:“你之前,有戴花钿的习惯?”

她点了点头。

我又问:“有没有一种花钿,短时间内佩戴就会让人的皮肤染色,在夜里发光?”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有。” 她说:“很多年前,西方人有卖来一种蝴蝶花钿,据说泡了一种叫‘雷’’的东西,女人戴了在夜里会闪闪发光。”

我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她还在继续说:“但是一旦佩戴,皮肤就会染色,而且戴久了会伤身体。所以后来,西方人就不卖了……”

我听完,静静地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果然啊。

我本来以为世间根本没有那么神奇的物质,可以在短短半年内让人的皮肤染色。仵作们化验掌柜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任何已知的毒素,而她额头的那块皮肤则早已被箭矢刺穿,死无对证。

我坐了下来,示意那个女人给我倒酒。我的烧似乎没那么厉害了,我觉得自己的神智好像渐渐回来了。既然已经确定掌柜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此时此刻,我应该思考下面的几个问题:到底谁想让掌柜的死?为什么想让她死?她自己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然而答案根本不需要去找。

想让掌柜死的人,无疑在朝廷里。掌柜的一死,朝廷中获利最大的人无疑是圣上,因此完全不需要怀疑,此事不是圣上主导,他也有参与其中,再不济就是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为什么想让她死?她已经散尽家财,已经把自己的门客们全都双手奉给了朝廷,甚至连自己预备的夫君都让了出去。

答案很简单,斯人无罪,怀璧其罪。

她不需要有什么准备,有什么家财,有什么门客,她有本事,有天下人有目共睹的本事,有天下人敬佩的志气,这就够她一个平民百姓去死了。

她自己知不知道呢?

自然是知道的。我猜测那花钿没准是圣上送她的,旁人送的,她也不会戴,戴了也会发现闪光的问题,她如此敏锐,怎会不知这种东西的危险性和致命性?但她还是戴了,在知道有人暗算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向我奔来。

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她知道,为何不同我说?

太好笑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说了,就是在逼我反。

而她在最后见面的时候却让我跪下,给圣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小赵,圣上是明君啊,你无论如何不要怪他。”

我的胃很痛。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我当初发誓,若有异心,当受开膛破肚之苦?

随后一句话:

“不要让人夺了去!”

她把算盘交到我手里。我们都知道那算盘代表的是什么。

燕京钱家,世代单传,不管君王将相谁主沉浮,只求天下太平行商无阻。

那个可以坐在账房里喝茶聊天,看闲书,画画风流画的太平天下,可不要给人夺了去啊。

我坐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瞬间的聪明来得很可笑。也许我在三年前就已经明白这所有问题的答案了,但我一直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这明晃晃的真相。

也许比起废物,懦夫这个词更适合我。

现在呢?

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下一步我该如何走?

死局。

如何走,如何落子,我都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弄臣罢了 。

但那又如何呢?

赵晴光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赵晴光一直是个傻子,疯子。但没关系的,我很虚心,有脑子的人和我说话,我总能听进去。

我挣扎着起身,没关系的,我心想,无论如何,孔令华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我能想明白的,孔相必然能想明白,然而他却没有和皇帝闹翻,而是在这三年里为我周旋,筹集军粮,发兵突厥,这也许说明我的推断多是错的。

我现在只希望能赶快回京,找到孔相商量对策。

然而我失算了。

“报——”

一个小兵灰头土脸地冲进了我的帐篷,罗楠芳跟在他身后,满脸震惊和失魂落魄,我不明所以,刚要开口问个究竟,就听到一声晴天霹雳:

“将军!孔相他——去了!”

什么……我好像幻听了……

什么?

孔公子死了?

孔公子死了!

我张了张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喉咙爬到了唇角然后蜿蜒而下,我强自镇定住,死死按住了那个传令兵:“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去的?是圣上的旨意吗?”

那个小兵惶恐地看着我,几乎是哭着喊道:“孔,孔相看到了您让我们送去的匈奴降表,也看到了草原各部落称臣纳贡的条约……他,他很高兴,在朝上说了一句,海晏河清,戏该落幕了,然后,然后下朝后他就……”

我问他:“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小兵哆嗦了一下,道:“孔相……下朝后……抱着匈奴人的降表,撞死在钱姑娘的碑上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感觉口中翻涌的腥气一下就变重了,我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在旁边冷静地看着自己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无力地跪倒在地面上。

我也看到了小罗和将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小罗大喊着叫来了御医,和将士们哭着把我抬到床上,然后他一个人走开,悔恨地抽了自己好几下,应该是怪自己放了那个传令兵进来。

将士们守了我半宿,我感觉自己终于忽忽悠悠地回到了身体里。但我现在已经没心情安抚他们了,只是说:“整营,五日后还朝。”

顿了一下,我又下了一道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下的军令:“熔掉收缴来的一般兵器,全部炼成农具,分发给沿途百姓。”

将士们都出去了,大帐里,只剩下几个军医,和那个胡女。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会怎么样,挥挥手,也让那些军人出去了。我勉强拿过放在床头的银枪,支撑着身体,自己站了起来。

帐里弥漫着酒气和血腥气,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挂起的铠甲旁,扔掉手里的长枪,取出身上带着的一个小盒子,交给那个胡女:“来,点燃它。”

那里面是掌柜的生前常点的檀香。

那个胡女恭顺地接过了,点燃,然后——

不出我所料,她提起了我那把长枪,向我狠狠刺了过来。

我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一枪并没有刺穿我的身体。

我睁开眼,郁闷的发现这姑娘手劲似乎不太够,那把枪根本没有刺到我,而是很尴尬地扎在了我面前的地上。那个胡女一改刚才的温柔,满脸愤怒,怒吼着要将那长枪抽出来——这一来反而引起了帐外军人们的注意,我听着将士们渐进的脚步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拿出随身的配剑塞到了那已经急得泪流满面的姑娘手里,又在她一剑将我捅死前制衡住了她:“现在杀了我,你怎么逃出去?”

我疲惫地看着她:“拿刀架着我的脖子,要一匹快马,往草原深处跑,跑远了再杀死我,包你稳赚不赔,就当我还你们的血债吧。”

那胡女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思考了一瞬,然后立刻接受了我的计划:拿起剑就在我脖子上轻划了一道,血汩汩而出。她踉跄地抓着我走出了营帐,我看到罗楠芳几乎是哀求她不要伤我,将士们毫不犹豫地牵来了战马,她走的时候还祈求她发发善心,不要把我带的太远,要不然我的身体会撑不住……

我的将士们,没有一个人在想什么光荣,什么成就,他们知道我是一个不靠谱的将军,但仍旧跟着我南征北战,为我任劳任怨。他们是真的担心我这人,而不是惦记我能带他们再立下多少功绩。

我一直以为,我的功勋,战绩,荣耀,才是他们追随我的理由。

但是,他们其实只是重我这个人而已。

我被那姑娘背上了马,她刚开始死死用剑卡着我的脖子,可骑马奔驰了一天,她发现我和块木头一样不说话也不反抗,也就懒得再牵制着我了,只是专心赶路。说句老实话,她的马术十分差劲,一点也不像在草原上历练出来的姑娘,骑了很久也就跑出去了几十里地,很轻松就能被人追上,因此我也没提让她杀我的事,而是任她挟持着我往草原深处狂奔,顺便给她指指路,防止她掉河里去。

直到夜幕降临——

也许是跟随了一路的将士们看她精疲力尽了吧,终于在她放松警惕,下马在河边喝水的时候放出了冷箭。

本来那肯定能要了她的命的——如果不是我扑上去挡下了那一箭的话。

寒风凛冽中,我感到那个胡女紧紧地抱住了我,颤抖着问我为什么,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滴在我的伤口上。我心道不妙,怎么死到临头还欠了桃花债,大大的不好,赶紧提醒她:我杀了你们全族,只为了我的部族可以平安无事地过日子,我的君王可以高枕无忧,我过意不去,如今我死,你只当一报还一报,不必心有愧疚。

但她听了却拼命摇头,我听见她用吐蕃语和我说:“我本来是吐蕃的圣女,我的母亲被远嫁匈奴,因为两族纠纷被人折磨而死,我的姑姑被迫和亲。嫁给了汉家的帝王,但汉族被匈奴赶到了南方,汉王没办法再庇护吐蕃了……吐蕃被夏国觊觎,最终灭了我的国家,我是被抓来的俘虏……”

这都是什么东西?我木然地听着,一报还一报吗?怎么我又成了英雄了?

实在太可笑了。

说完,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痛苦,憎恨,愤怒逐渐变成了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温柔,她抱住我,我感到她正默默地流泪。她说:“你这样,会为敌人的痛苦而痛苦的将军,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感觉她的唇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听到她说:我的名字叫阿依汗,汉人的将军啊,你听不懂我的话,但我就此向菩萨们发誓,如果我有一天能光复吐蕃,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不会杀我了。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最后一场战争里,被最后一支箭射死,我觉得这样很浪漫。后来发现将士们会选择前仆后继地为我挡枪,只能改变策略,选择找个俘虏捅死我,也算赎罪。

然而现在这计划也破产了。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感觉我的人生已经荒唐到了一定的地步。我扯下了她身上所有的饰品和可能发光的东西,确保她会如影子一般完美地融入黑暗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在将士们找到我之前,把她推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草原中……

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囚犯,甚至不是原定要消灭的西夏王族,将士们也根本无心抓捕她。而是立刻找到了躺在在地上,如一条咸鱼一般半死不活的我。没有人纠结我为什么要保护她,将士们只是把我运回了营帐,让军医替我治疗。

路上我一直偷偷在散功,十成的武功,见到军医只剩下两成了。

没了武功护体,加上箭伤严重,之前又发着高烧,距离有好医生的京城千山万水,我总该死了吧?

然而我没想到,罗楠芳他们居然只为了我的病藐视军规,急召西北守城的石雨龙来带队,抛下大部队在后面,十几个人带着我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我几乎是被抬回了京城。

届时我已病入膏肓,人事不知,只要稍微再拖延一下就可以成功走人了。

然而并没有。

我低估了圣上的忍耐力和算计。

我回城之后,大概是怕我死了引起哗变吧,据小罗他们说皇上立刻召集了太医院最好的医生,来到我的府上救治,用掉了太医院十几年来的宝贵药材库存,总算拽回了我那一口残气,还找来武将们为我输气运功,硬生生把我的武功给修回了三成。

圣上也是真的能忍。据太医院的老头们叨叨说,那几天我病的不成人样,夜夜吐血不止,而圣上“居然直接用手去接”(他们那个夸张的表情我真是永生难忘),接完了还要给太医们看看血的颜色(可把几位老人家给吓坏了),方便他们判断我的病情。连如此下作之事都能忍耐,可见此人心机深沉,不愧为天子。

后来,这个皇上更是“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头,为我“伺候汤药,服侍起卧”,简直宛如一个孝得不能再孝的孝子——当然,我很怀疑他是不是更想一碗毒药送我一程,但碍于罗楠芳和鄂潇湘他们也是寸步不离,所以没能帮我一把——但怎么说呢,他还是没白来,我醒来一看到他那张虚伪的狐狸眼,直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嘎嘣一下,又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口不能言,全身上下没一处能动弹的,跟中风了一样。

虽说太医院的人当时判处来的就是中风,但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承认的:我那时才二十八岁不到!大好的年华怎么可能中风!

无论如何,圣上又有了“照顾”我的借口。不仅把我从帅府移到了养心殿由他日夜“关照”,还大大方方地借由我重病的理由分了我的兵权,升了他自己的几个亲信和鄂潇湘的官,又将几个无亲无故的小武官给扶上了将位,又把罗楠芳和石雨龙调回了西北守粮道。他是真的很会做人,除了罚奉三年,也没有再治小罗和小石的罪,把将士们感动得不行不行的,纷纷感慨陛下爱才心切,和我君臣情深,实乃不世明君,千古难遇啊!

我深刻地怀疑孔公子已经投胎去了,不然他听到这话居然没有爬出来诈尸,真真荒唐。

那段时间,我每天连囫囵话都说不清楚,两眼一睁发现自己连吃饭这件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了,心脏被气得生疼生疼的,别提有多屈辱。果然话不能乱说,挖心拔舌之苦,想来不过如此。

尤其是这个皇上,他为了恶心我,居然不惜恶心他自己,照理说每天他天不亮就该去上朝了,晚上月朗星稀的时候才能得一点空闲,然而就这他居然还赶走了所有太监宫女,每天亲自“伺候”我,连擦身子喂药按摩腿脚都要自己来干,甚至晚上还在我身边打坐,只要我有一点动静,他还要搂着我给我顺气,真是给我恶心吐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不过半个月,我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太医看不过眼了,说这样下去我怕是时日无多。我本来很高兴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恶心人的地方,去找掌柜的和孔公子过日子了,但这个皇上大概是觉得我还有点利用价值吧,又把我送上了钦天监,跪下求监正大人救我。好,结果他唱完了苦情戏,博得一个明君的美名,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和监正大人大眼瞪小眼,我心想完蛋,监正要是救不好我又是死罪一条,我又要坑死一个好端端的人了!

幸亏监正大人乃当世神医,妙手回春,给我连扎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针,总算让我四肢恢复柔软,也能开口说话了。

我身体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了孔公子的棺。

一切都像传讯兵说的一样,他的颅骨破碎,面容却安详平静,腐烂的嘴角已经被蛆虫吃没了,但依然可以从肌肉结构中看到一丝笑意。

他的怀里躺着掌柜的白骨,两人互相依偎,真如一对鸳鸯,相依相伴,直到天涯。

他二人如完璧一般,合在一起便如太极阴阳,没一个缝隙让我塞。

我撑不住了,合上棺木,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帅府。

等我回到帅府,家将曲莲华正在等着我。

然而她的第一句话,却让我彻底寒了心。

“将军!您怎么在外面瞎逛!您不知道陛下知道了得有多担心!”

她的声音疾言厉色,语调中竟带着责备的意味,仿佛我是个任性胡闹的孩子,而不是她曾经效忠的将军。

我怔怔地看着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应。

另一个府上的老友,如今的镇西将军祖丰年,却没给我多想的时间,匆匆丢下几句责备后,就像一阵风似的跑开,直接去找刘元汇报去了。

我仍旧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另一场无声的梦魇。

……这座帅府,已经不再是我的地盘了。

我木然地走进厅堂,随手扯开了椅子,重重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这是一张我过去坐了无数次的椅子,结实,宽厚,能让人放松地靠在上面,平日里我会在这张椅子上策划军务、看兵书、调兵遣将,甚至偶尔在春秋午后眯上一觉。

但今天,我坐在这里,身体仍旧颤抖,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人生第一次,我想要抱头痛哭。

此生罪恶难消了。

*

哥哥,哥哥?哥哥!”

皇上的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打了个激灵,有点恍惚地看着他。

皇上又把我锁在了他两臂之间,脸上依旧是他那副招牌的忧心忡忡的神情。

梦里走过千山,人间不过一刹。

我看着皇上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他蜷缩到了门槛的另一端。

被我一把推开,皇上倒也不恼。也是,反正他向来知道我万万分的恶心他这个人渣,想来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

? ?)?*??哈哈终于把字数控制好了!等等感觉我这么欢脱有点对不起小赵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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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阵子-莽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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