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数日,那片开满紫藤花的古老院落,成了白与禅院义勇心照不宣的相聚之地。
每日午后,白总会悄然出现,而义勇,也会准时抱着他那柄木剑,在角落里默默等待。阳光透过紫藤花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两人身上。
白的指导愈发用心。她看着眼前这个黑发少年笨拙却无比认真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疼爱。时光仿佛完成了一个奇妙的轮回——前世,是义勇前辈将她从雪地带回,耐心教导她水之呼吸;今生,换作她来引导这个转世的他,重新触摸剑道的门槛。这份因果循环,让她对眼前的孩子更是倾注了全部的温柔与耐心。
她不再仅仅纠正他的动作,还会偶尔讲述一些剑道的心得,一些关于“守护”与“信念”的、看似深奥却蕴含道理的话语。义勇虽然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点头,但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专注的光芒越来越盛。
在白的温柔与包容下,义勇那层坚硬的、自我保护的壳,正在一点点被软化。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不再是完全的惜字如金。当白示范一个精妙的步伐时,他会低声问一句“为什么?”;当他偶尔做出一个让白眼前一亮的动作时,会在白赞许的目光下,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抿一下嘴角,像是在克制一个笑容。
这种细微的变化,让白的心中充满了暖意。她仿佛看到了冰封的湖面,正在春日下悄然融化。
然而,这份日渐升温的温情,在一个午后被骤然打破。
白像往常一样跃入庭院,却看到义勇已经在那里了。但他没有在练剑,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廊檐下的阴影里,将头埋得很低。
“义勇?”白轻声唤道,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义勇闻声抬起头。
那一刻,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少年原本清秀的脸上,嘴角破裂红肿,颧骨处有一片明显的青紫。挽起的和服袖子下,露出的纤细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擦伤和淤青,有些甚至还在微微渗血。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斗殴中挣脱出来,带着一身狼狈与压抑的委屈。
一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怒火,瞬间从白的心底窜起,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是谁?!谁敢这样伤害他?!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那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义勇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嘴唇抿得死死的,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白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充满了担忧与不容置疑的坚决的墨色眼眸,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庭院里只有风吹过紫藤花的沙沙声。
许久,在白那固执而关切的目光下,义勇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垮了下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屈辱和倔强混合的复杂情绪,吞吞吐吐地开口:
“……是……本家的……那些家伙。”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狠厉:
“他们……说我……是没用的‘半吊子’……说我……不配姓禅院……”
他猛地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愤怒与不甘的火焰,像是受伤的幼兽在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我还手了!我打回去了!”
虽然满身伤痕,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绝不认输的狠劲。
白看着他脸上的伤,听着他话语里隐含的委屈和那份与生俱来的、即使转世也未曾改变的倔强,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心疼所取代。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嘴角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弄疼了他。
“嗯,我知道。”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安抚,“我们义勇,很勇敢。”
她没有去质问为什么本家的孩子要欺负他,也没有立刻嚷嚷着要去替他讨回公道。她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支持。
“但是,让自己受伤,并不是最好的还击方式。”她轻声说,握住他布满伤痕的手,“明天,我教你一些更实用的技巧,好吗?既能保护自己,又能让那些欺负你的人,再也不敢小看你。”
义勇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疼惜,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或怜悯,只有一种“我站在你这边”的坚定。他紧绷的心防,在这一刻,似乎又松动了一大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眼眸中,除了倔强,更多了一丝依赖和隐隐的期待。
自那日之后,白敏锐地察觉到,禅院义勇再来这紫藤花院落时,身上再也没有增添过新的伤痕。虽然他依旧沉默,但那眉宇间压抑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专注、甚至带着点狠劲的执着。他在练习白所教的技巧时,眼神格外锐利,仿佛在脑海中模拟着如何将每一个动作运用到实战之中,去应对那些来自本家的恶意。
白没有追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她了解他,就像了解前世那个倔强而自尊心极强的水柱。他定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或许是更凌厉的反击,或许是巧妙地避开了冲突,守住了自己的界限。这份成长,让她既心疼又欣慰。
随着相处时日的增加,庭院里的紫藤花渐渐凋谢,又抽出新的绿芽,季节悄然流转。义勇对白的信任,也如同这庭院里的植物,在无声中扎根、生长。
在一个午后,练习间歇,两人并排坐在廊下休息。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义勇抱着膝盖,目光望着庭院中那棵古老的松树,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宁静:
“禅院家……是以咒术为尊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白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深埋的涩然。
白侧过头,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没有咒力的人……在那里,是最下层的存在。”他继续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地板的缝隙,“而我……是‘天与咒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还是直接说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生来就没有一丝咒力,换来了……这身还算强健的□□。在那些人眼里,这是……废物中的废物。”
白的心微微抽紧。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被本家的孩子欺凌,为何身上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僻和倔强。在这个以咒术衡量价值的环境里,他就像一个异类,承受着来自同族的轻视与排挤。
“所以……”义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直到……”
他抬起头,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望向白,里面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在回忆某个珍贵的梦境。
“我从小……就经常做一个梦。”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同,少了平日的冷硬,多了一丝朦胧的暖意,“梦里,我总是在和一个人……一起练习剑术。看不清脸,但感觉很……熟悉,很安心。”
他的耳根微微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目光直直地看向白,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
“那个人……挥剑的感觉,和呼吸的节奏……和白你……很像。”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飞快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和加速的心跳。
庭院里一时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白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耳尖通红的少年,听着他诉说着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梦境,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楚与温柔席卷而来。
原来……即使转世轮回,即使记忆被封存,那份刻在灵魂深处的羁绊,那份对于“剑”与“她”的熟悉感,从未真正消失。它化作了梦境,指引着他,在迷茫与孤立无援中,本能地走向了剑道,也……走向了她。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充满了无尽感动与宿命般温柔的泪。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少年依旧单薄却挺直的后背。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义勇感受到背后温柔的触碰,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抬头,但紧绷的嘴角,却悄悄地、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洒在相顾无言的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紫藤花残留的淡香和一种无言的、深沉的温情。
他迷失在禅院的咒术世界里,而梦境与剑,成了他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最终,将他带回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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