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笔尖重新在纸上游走。
那段挣扎的荆棘依旧是基底，是那道伤疤的化身，是无法抹去的过去。但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在撕裂的痛苦里。
在那枯槁尖锐的荆棘最顶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他开始勾勒一朵即将绽放的玫瑰。
花瓣并非全然盛放，而是带着一种挣扎而出的力量感，边缘甚至有些锐利，仿佛是用血肉和意志凝聚而成。几片花瓣舒展，几片还紧紧包裹，呈现出一种动态的、充满张力的美。花蕊深处，他用极细的线条点缀出深邃的层次。
这朵玫瑰并非温室里的娇花，它诞生于荆棘之上，汲取着痛苦与挣扎作为养分，开得绚烂、倔强，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艳丽。它既是伤痕本身，也是从伤痕中生长出的、最强大的宣言。
酷吗？或许不完全是。
但它充满了矛盾的生命力，脆弱与强大并存，痛苦与美丽共生。
哪有玫瑰不带刺？
他仔细地将玫瑰与荆棘融合，确保每一根刺、每一片花瓣的走向都能巧妙地贴合疤痕的纹理和肌肉的起伏，让图案仿佛是从他皮肤下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完成最后一笔，他放下笔，端详着纸上的图案。
黑白线稿已然充满了震撼的力量。他想象着如果加上色彩，那将会是如何一种效果。
他拿起手机，对着设计稿拍了一张照片。光线调整得很好，清晰地展现了线条和构图。
他没有多加任何解释，只是将照片发送了过去。
附言同样简短，符合对方的风格，也符合他此刻不愿过多打扰的心态：
【设计稿。请过目。】
发送。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流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手机震动了一下。
沈东篱放下水杯，拿起手机。
屏幕上只有祁枫叶回复的、更加简短的两个字：
【可以。】
沈东篱看着那两个字，一直微微绷着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满足感悄然漫上心头。
可以就好。
【伤口愈合后联系我。随时。】
这一次，那边没有再回复。
沈东篱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设计稿上。
秋风依旧敲打着窗户，静默的空气里，悄然滋生出一丝等待的意味。
.
日子像秋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翻过去几页。
只是，他偶尔会下意识地看一眼静默的手机，或是在风铃响起时，抬眼的瞬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然后，总是在看到进来的是其他客人后，将那点莫名的情绪悄然收敛，换上专业温和的笑容。
这天下午，秋阳正好，透过玻璃门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沈东篱正在整理色料，门上的风铃又一次响了。
他抬起头。
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身上是简单的黑色T恤。
是祁枫叶。
他嘴角的破口已经结痂，变成一道深色的痕，脸上的疲惫和戾气似乎散了些，但那双眼睛看人时，依旧带着惯有的、审视般的锐利。
“好了。”他走到工作台前，言简意赅，目光落在沈东篱脸上。
沈东篱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他的肩背方向：“伤口都结痂脱落了？”
“嗯。”祁枫叶应了一声，算是确认。他看起来比上次稍微有点耐心，但依旧惜字如金。
“跟我来。”沈东篱引着他走向里面的操作间。
操作间比外间更显静谧，无影灯、消毒机、纹身椅，一切井然有序，泛着金属和清洁用品特有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气味。
“需要趴着，位置在肩胛骨，这个姿势会比较方便。”沈东篱指了指那张专业的纹身椅，语气平静专业，“衣服需要拉到这个位置。”他比划了一下，确保对方理解需要暴露的范围。
祁枫叶没说什么，利落地脱掉外套和T恤，依言趴在了椅子上。年轻人的身体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肌肉在放松状态下依旧显得绷紧。左肩胛骨下方，那道疤痕安静地伏在那里，周围的皮肤已经光洁，不见那日的擦伤。
沈东篱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留了一秒，便迅速移开，开始有条不紊地做准备。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取出灭菌好的针嘴和纹身机。
机器的低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像是某种仪式开始的序曲。
“可能会有点疼，特别是疤痕组织上。”沈东篱的声音在嗡鸣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受不了可以说，可以随时休息。”
“啰嗦。”祁枫叶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回了一句，听起来毫不在意。
沈东篱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左手稳稳地固定住祁枫叶的肩侧皮肤，右手持着机器，针尖精准地落了下去。
第一针下去，身下的人肌肉瞬间绷紧，但一声未吭。
沈东篱察觉到他的紧张，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没事，实在紧张，我们可以聊聊天。”
谁知祁枫叶只是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
针尖沿着疤痕的走向，精准地勾勒出那段枯槁荆棘的轮廓。细微的出血被他一—用棉片轻轻沾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肤的紧绷、微颤，以及传递过来的、被死死压抑住的痛感呼吸。祁枫叶确实能忍，除了最初那一下本能的紧绷，之后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偶尔过于深入疤痕组织时，呼吸会骤然加重一瞬，又很快被强行压平。
时间在机器的嗡鸣声中缓慢流淌。
沈东篱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有助手轻轻帮他擦去。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图案、手中的机器，和手下这片需要被他重新赋予意义的皮肤。
“这疤是怎么来的？”
“少管。”
“……”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针完成，沈东篱缓缓抬起机器。
嗡鸣声停止。
操作室里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错——一个是忍痛的，一个是高度专注后的松弛。
一副完整的图案赫然呈现在祁枫叶的左肩胛骨下方。
沈东篱仔细地清洁着图案周围的皮肤，然后涂抹上专用的修复药膏，贴上保护膜。
“好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温和。
祁枫叶慢慢地从臂弯里抬起头，额发被汗水浸湿，眼神因为长时间的忍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的锐利很快重新凝聚。
他没有立刻去看身后的图案，而是先看向沈东篱，目光在他被汗水沾湿的额发和专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沙哑地开口：“镜子。”
沈东篱取来一面手持镜，调整角度，让他能通过墙面的镜子看到背后的图案。
他沉默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得像潭，看不清情绪。只有搭在椅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他转回头，站起身，动作因为趴久了有些僵硬，但依旧利落。
“还行。”
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然后开始沉默地穿回衣服。T恤摩擦过刚纹好的皮肤，带来一阵鲜明的刺痛感，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东篱递给他一张详细的术后护理须知：“按照上面的做，恢复期很重要。如果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祁枫叶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随意折起来塞进裤袋。
“多少钱？”
沈东篱报了一个价格。
祁枫叶拿出手机，直接转账，没有丝毫犹豫或讲价。操作完成，他将屏幕朝沈东篱示意了一下。
“走了。”
想起刚才祁枫叶提起疤痕时不愿多说的表情，他叫住祁枫叶：“不要管曾经制造疤痕的那个瞬间了，往前看，玫瑰盖住了疤痕，盖住了不好的过往。”
祁枫叶笑了下，发自内心的：“谢了。”
说完，他拎起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推开操作间的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外间，风铃响过之后，工作室重归宁静。
许诺告诉他，疤痕是活着的证明。
而这个纹身师告诉他，向前看，纹身盖住了过往。
他们两个说的都对，疤痕确实是活着的证明，因为死人不会有疤痕，只会剩下一具骸骨。
而纹身盖住了过往，意味着新生。
不必在意过往了，人这一生，要向前看，要自由，要生活，还要——爱。
但祁枫叶总是把爱排在最后面，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永远不能抹去，母亲的死，祁隆昌逼的，转移了他母亲留给他的财产，母亲死后每日带来不同的女人，听说现在还要再婚，他早就不会相信爱了。
早就已经麻木了，打架，抽烟，喝酒，暴虐，早就办的他如影随形，到底是哪天变得不一样了呢？纹身店那股莫名安心的味道，纹身师那个温柔的语气，好像有点抚平了他心中的褶皱。
但那又怎么样？他不会相信爱，也永远不会去爱。
装死你算了。我永远不会相信爱~永远不会去爱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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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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