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东篱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他接待新的客人,画设计稿,听着纹身机规律的嗡鸣声。
他偶尔会想起那双忍痛时显得格外深的眼睛,和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还行”。
秋风似乎更凉了些,卷落的枯叶也更多了。
这天下午,沈东篱正低头调制一款新的色料,风铃又响了。他以为是预约的客人,抬起头,嘴边已经挂上了惯常的温和笑意。
然而进来的,却是两个穿着三中校服的男生。不是祁枫叶。
这两个男生一个高瘦,一个略胖,脸上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特有的、故作老练的好奇和试探,他们的校服干干净净,没有尘土,也没有打架的痕迹。
“请问……祁枫叶是在这里纹的身吗?”高瘦的那个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打听八卦的兴奋。
沈东篱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依旧礼貌:“抱歉,客户的**我不方便透露。”
“哎呀,哥们儿,别那么严肃嘛,”略胖的那个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们就是他同学,好奇过来看看。他最近不是搞了个新的么,在背上,看着挺唬人的。”
高瘦的立刻接话:“对啊对啊,而且他最近好像有点怪怪的……以前打完球一身臭汗就往球场边一瘫,现在居然开始注意不蹭到背了?还偷偷看手机里的护理须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就想知道是哪路神仙给他做的,能让他这么上心。”
沈东篱安静地听着,手上调制色料的动作没停。原来他……有在好好护理。
“我只是个纹身师,”他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负责做好图案,提醒客人注意事项是分内之事。至于客人之后怎么做,是客人的自由。”
他的态度温和却疏离,像一层柔软的壁垒,无声地挡回了所有的打探。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似乎觉得从这个看起来过分温和的店主嘴里也套不出什么劲爆消息,有些讪讪。
“行吧行吧,保密工作做得挺好。”高瘦的撇撇嘴,“走了走了,没劲。”
两人嘀嘀咕咕地推门出去了,风铃又是一阵乱响。
工作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沈东篱放下手中的色料杯,走到窗边。看着那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消失在街角,只是目光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新信息。
来自那个他只存了号码,却没有保存名字的联系人。
信息内容依旧简短得近乎吝啬,甚至没头没尾:
【有点红。】
隔了几秒,又追过来一条:
【痒。】
沈东篱看着屏幕上的六个字加一个标点,几乎能想象出对方皱着眉头、带着点烦躁又有点不确定地发出这条信息的样子。
恢复期的红肿和发痒都是正常现象。但这条信息本身,却有点不正常。
这不像是祁枫叶会做的事。他更像是那种哪怕发炎流脓也会自己硬扛,绝不会主动开口求助的人。
除非……这点“红”和“痒”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或者,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沈东篱没有犹豫,立刻回复了过去,语气专业而冷静,带着安抚的力量:
【正常现象,说明皮肤正在愈合。切勿抓挠。清洁后可以薄薄涂一层修复膏,有镇静作用。如果持续红肿加剧或有渗出液,再联系我。】
他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边沉默了。
没有再回复“嗯”或者“知道了”。
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那种干脆利落的结束对话不同,仿佛带着某种未尽的意味,悬停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通讯线上。
他只是将手机握在手里,重新走回工作台前。
窗外的秋阳透过玻璃,在他手边投下一小块光斑,暖洋洋的。
他忽然觉得,今天调制出的色料,格外顺眼。
.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后,那短暂的、关于“红”和“痒”的交流仿佛从未发生过。工作室里只剩下窗外愈发萧瑟的风声和颜料瓶偶尔碰撞的轻响。
沈东篱继续调制他的色料,心思却不像方才那样全然专注。一部分注意力,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系在了那部安静下来的手机上。
然而,直到他送走下午最后一位预约的客人,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手机再也没有亮起。
没有追问,没有抱怨,更没有感谢。
这才是祁枫叶的风格。那两条求助的信息,反而成了意外插曲。
沈东篱清洗着工具,水流哗哗作响。他想,那点红肿和瘙痒,大概已经被对方用沉默和忍耐压下去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会彻底消退,只留下皮肤上新生的、逐渐稳定的图案。
他关掉店里的灯,锁好门,将秋风隔绝在外。
之后的两天,风平浪静。没有陌生的校服男生再来打探,手机里也没有再收到来自那个号码的、关于纹身恢复情况的任何报告。
沈东篱几乎要以为,那段短暂的、因为一道伤疤而产生的交集,已经彻底结束了。他甚至开始构思新的纹样图库,将那份荆棘玫瑰的草图归入档案夹深处。
直到第三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老街铺上一层怀旧的金色,学生们放学的时间早已过去,街面上行人稀疏。
沈东篱正在整理工作台,准备提前结束营业。
风铃又响了。
他抬起头,微微一怔。
他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进来,身形懒散地倚着门框,像是随意路过,又像是在无声地圈划领地。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甚至唇角还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惯常的散漫弧度。
但那双眼睛,却与这慵懒的姿态截然不同。
它们像淬了寒冰的探针,精准地锁定在沈东篱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极具穿透力的审视。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烦躁或忍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玩味和探究,仿佛在评估一件突然引起他高度兴趣的、复杂的猎物。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悸的算计光芒缓缓流转,像是毒蛇锁定了目标,并不急于攻击,而是享受着这种无声的压迫和掌控感。
他整个人透出的不再仅仅是疲惫或冷意,而是一种内敛的、却更具危险性的气息
过了会儿,祁枫叶这才迈步进来,反手关上门,将街上的喧嚣隔绝。他走到工作台前,距离沈东篱只有一步之遥。
他没有回答关于纹身的问题,视线反而落在工作台一角——那里散落着几张沈东篱近日画的新图稿,风格各异,有传统的日式浮世绘线条,也有现代几何构图。
“你这里的图案,”祁枫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都自己画的?”
沈东篱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随即温和点头:“大部分是。也会根据客人的想法和需求进行设计。”
祁枫叶的目光从图稿上移开,重新落到沈东篱脸上,那眼神像是要穿透他温和的表象:“学了很久?”
“嗯,从小喜欢涂鸦,后来系统学过一段时间美术。”沈东篱回答得从容,手心却微微收紧。他不知道祁枫叶为何突然对这些感兴趣,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压迫感的关注让他心底警铃微作,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专业和耐心。
祁枫叶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他的回答,又像是在权衡什么。操作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
“哦。”最终,他只是意味不明地应了一个单音,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
他的视线又扫过那些色料瓶和纹身机,然后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得到了某种暂时的、不确定的结论。
“恢复得还行。”他突兀地接回了最初的问题,算是给了个交代,语气依旧平淡。
“那就好。如果后期有任何不适,还是随时可以联系我。”沈东篱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专业。
祁枫叶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添了一丝更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意味。
“走了。”
他转身,黑色卫衣的帽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推开玻璃门,身影很快融入门外渐沉的暮色里。
风铃叮当作响,慢慢归于平静。
沈东篱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玻璃门,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祁枫叶刚才的那番问话,绝不仅仅是闲聊。那探究的眼神,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
他是在怀疑什么?
他不太喜欢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也不希望刚才那个少年那样看着他。
这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酝酿着一场秋雨。
风铃猝然响起,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沈东篱抬起头。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时髦、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气息。他们打量了一下工作室环境,目光最后落在沈东篱身上。
“老板,纹身。”其中一个挑染了几缕蓝毛的开口,语气随意。
“有预约吗?”沈东篱放下笔,温和地问。
“没预约不能做?”另一个穿着皮衣的接话,语气有点冲,带着点故意找茬的味道。
沈东篱神色不变:“今天的时间段已经排满了,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看看后面的时间……”
“排满了?”蓝毛打断他,嗤笑一声,“我看你这不挺清闲的吗?怎么,看不起我们,不想做我们生意?”
沈东篱微微蹙眉,感觉到这两人来意似乎并不单纯。他依旧保持礼貌:“不是这个意思,确实是时间安排……”
皮衣男上前一步,手不客气地拍在工作台上,震得笔筒里的笔轻轻晃动:“少废话!今天就得做!哥们儿看得上你这小店是给你面子!”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沈东篱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温和淡去,眼神沉静下来,阴郁快要溢出来:“两位如果是来纹身的,我欢迎。如果是来找事的,请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定。
“哟呵?还挺横?”蓝毛像是被激怒了,伸手似乎想去推搡沈东篱。
就在这时——
工作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风铃发出一串激烈到近乎刺耳的乱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门口,祁枫叶站在那里。他没穿校服,一件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他似乎是路过,又像是专程而来。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店内情况——那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年轻人,以及站在工作台后、神色冷清却并无惧色的沈东篱。
祁枫叶什么也没问。
他甚至没看那两个人第二眼,只是迈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沈东篱的工作台旁,极其自然地从旁边拉过一张高脚凳,坐下了。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那两张错愕的脸。
整个过程沉默而充满压迫感。
他往那里一坐,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形中隔开了那两人与沈东篱。明明年纪看起来不大,但那身经过事的气场和眼神里的冷戾,瞬间镇住了场面。
那两个年轻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尤其是祁枫叶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下意识地感到一股寒意。
“你……你谁啊?”蓝毛色厉内荏地问了一句。
祁枫叶没理他,反而侧过头,看向沈东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维护意味:
“这俩人,找你麻烦?”
沈东篱看着突然出现的祁枫叶,看着他自然而然的维护姿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不认识。”
祁枫叶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向那两人,下巴微扬,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还不滚?
那两人被祁枫叶的气势慑住,又摸不清他的底细,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闪过犹豫和悻悻然。
“妈的……算、算今天晦气!”皮衣男骂骂咧咧了一句,终究没敢再做什么,拉扯着同伴,灰头土脸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星阅三中,祁枫叶。”
“……”那个人一下不说话了,妈的,三中扛把子。几近狼狈的跑了。
风铃又是一阵乱响,店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沈东篱和祁枫叶两人。
沈东篱看着坐在高脚凳上的少年,对方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谢谢。”
祁枫叶这才从门口收回视线,看向他,脸上的冷意褪去一些,但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碰巧路过。”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两只苍蝇。
沈东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今天他没穿校服,黑色冲锋衣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些,也……更难以接近些。除了那句“碰巧”,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一场秋雨似乎即将落下。
“你……”沈东篱刚想再说点什么。
祁枫叶却已经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动作利落。
“走了。”
依旧是干脆利落的告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他推开玻璃门,身影消失在街道上。
沈东篱走到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街角。
冰凉的雨点开始零星地砸落下来,打在玻璃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祁枫叶刚才……好像没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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