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长街西侧,白宅中一片暖意盎然。
今日远在乌镇老家的堂小姐来京,家中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苏寻菀特地吩咐下人在门前多挂了两盏灯笼,就连院中檐下也不放过。
膳厅中,白曷月拉着白泛舟刚坐下,便见白徽正与苏寻菀一同走来。
白徽正今年不过三十又五,依旧风度卓群,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温和又风雅,一望宛如当年的翩翩公子。
他一路走来,还一边理着衣袖:“阿菀,你看看我这身得不得体?这样笑呢?是否过于严肃?”
苏寻菀没眼看他,调笑道:“你啊,知道的是见堂家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面见圣上呢。”
白徽正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走进厅中上座。
“你今天看见堂妹妹了?”白泛舟坐在白曷月身侧,对父母亲的说笑见怪不怪,反而低声问向身旁的妹妹。
“嗯。”她兴致阑珊地点头。
“妹妹性子如何?”
“人嘛……”
脑海中闪过那张娇弱如花骨朵般的脸,白曷月想了想,斟酌着道:“一般般,就是那身子骨太娇气了。”
说起这个,她还有点气愤:“你是不知道,娘有多喜爱她,从昨日就嘱咐我在门口等人,结果他们快到今日午后才回来,这大冷天的,我在外面吹风不是吹啊……”
“阿月!”苏寻菀一记眼刀过来,白曷月连忙噤声,心里又气不过,嘴上一直嘟囔着。
白泛舟摇头失笑,刚想再说些什么时,外头传来动静,施嬷嬷掀帘走来,带着一女子饶过屏风。
她新换了一身鹅黄色缀花轻袄,外披绒毛锦色披风,花样素净,却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气若兰英,待看见桌旁众人后,施施然朝他们行礼,声线清泠如泉,娇弱却不失风骨。
“清荷见过伯父伯母,见过大哥哥,二姐姐。”
屋中静谧一瞬,清荷眉头轻蹙,后又很快松开,抬眸朝前看去,发现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看到白清荷的那一瞬,白泛舟忽然明白,白曷月为何会说苏寻菀喜欢她。
这样的乖巧娴静,又有哪个人能生厌?
白徽正的目光在眼前女子身上停留,袖中指尖一抖,晦暗的眼眸间有什么暗涌浮沉,她站在满堂灯火下,面容清晰地映现在芙蓉暖色中,正抬眸看来,苍白眉眼染上动人鲜活。
而男人的眼神在看着她,却又在透过她看向背后。
白徽正朝她颔首一笑,带着欣慰:“你就是清荷?”
他点头:“真不愧是敬林季弟的孩子,眉眼气度都像极了他。”
施嬷嬷扶着白清荷落座于苏寻菀身旁,恰巧在白泛舟对面,他弯唇,朝她善意一笑。
清荷第一次见白泛舟,他不愧与白徽正是父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般,眉清目秀间尽是风雅。
若说右侍郎现在风采依旧,那白泛舟定是他年轻时玉秀于林的不二模样。
记起来,白家大公子现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翰林院向来是清贵之地,负责修史与起草诏书等重任,深得宁武帝重视。
编修一职虽非大官,但大齐有言:“非进士不入翰林”,其学识风骨不言而喻,白泛舟年纪轻轻,能有此仕途,可见日后前途定当无量。
清荷朝他回以一笑,却瞥见白曷月有些不高兴地皱眉,只低头戳着自己手中的筷子。
清荷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分明没惹这位二姑娘,依她的观察来看,白曷月也并非是那小肚鸡肠的娇纵性子,怎的对她处处透着不喜?
清荷没心思去琢磨白曷月的喜恶,她自顾自地小口咬着碗中糯糍,只听苏寻菀对着白徽正道:“再过段时日便是元日宴了,届时我将清荷也一道带去吧?”
元日宴由皇后沈氏所操办,在每年正月初一,宴请当朝臣子及其家眷,多年来已成为风尚,若问朔安城一年开头最热闹的时候是何时,那必然是这场元日宴无疑。
白徽正点头:“也好,清荷日后毕竟是要生活在朔安城的,借此机会也教外头人认识认识我们家三姑娘。”
白徽正这番话颇有重量,无疑是承认了白清荷的身份,此后她不只是朔安白家旁亲,更是府上的三姑娘。
膳厅中的侍女小厮们面面相觑,心头却止不住讶然。
看来日后得将这位姑娘,当做自家主子对待才是。
白泛舟倒是不觉什么,他是家中长子,对白曷月本就疼爱,现在又多了一个妹妹,以后家里可得热闹一番,他自然欢迎。
反观白曷月,拿筷子的动作一顿,放下碗后一声不吭地起身走了。
“二姐姐看起来,不是很喜欢我?”清荷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扬眉梢,眨巴着无辜的眼神,黯然神伤道。
白徽正蹙眉,白泛舟也愣住。
白家家教森严,白曷月也不是被宠坏的性子,却好似自从听到白清荷要来京的消息后便一直古怪,不知在闹什么别扭。
“怎会不喜欢你,阿月大了真是越来越胡闹。”
苏寻菀朝白泛舟递去眼神:“还不快追去看看。”
白泛舟了然,随即也起身告辞。
苏寻菀又与白清荷说了好几句话,玩笑间,白徽正的脸色才见缓和。
“说来也巧,当今娘娘礼佛,元日宴就在青山寺办,那地方你去过,想来不会陌生。”
青山寺么?
清荷浅笑着,眼中却划过一道暗芒。
那还真是很巧。
……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除夕。
这些天来,清荷总算与白家人混了个熟。
托她身子羸弱的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与下人们打成一片,院中许多嬷嬷婢子都喜欢极了她。
毕竟,谁让荷姑娘清秀娇柔,又惹人心疼呢?
除了白曷月。
白清荷鲜少走动,大多在惟荷院里养病,期间白徽正与白泛舟倒是经常来看她,白泛舟时不时还会带些小玩意送给她,陪她解闷。
苏寻菀更是不用说,对她照顾得极为周到,生怕她这脆弱的身子骨哪天不小心碎了。
倒是白曷月,清荷既不出门,她自然是不会主动来找她的,因此两人的上一面还停留在清荷来府的那日家宴上。
至于廖信云留下的那句诗。
清荷曾旁敲侧击跟院里嬷嬷打听过,知道了朔安城中有名的几家风月坊楼,趁着月黑风高夜溜出白宅外,将那风月场所都摸了个遍,甚至连未出名都也没放过,可惜却一无所获。
但她并不着急,毕竟筹谋了如此之久,好不容易入京,一切来日方长。
最让她心安的,还是蔺绥那的消息。
这半月来朔安城中静悄悄,没有任何异样,关于曹禄海一事也在不知不觉间没了声息,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般,一派祥和安宁。
这倒是清荷喜闻乐见的。
蔺绥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对她来说就是好消息。
就好似两个猎人争斗,总不希望对方先比自己狩到猎物。
更何况,她如今在暗处,谁都不知,朔安城已经悄然混进了一缕从地府爬出的魂。
但清荷没想到的是,她自以为自己无人知晓,却已经被另一个猎人盯上,并试图将她变成猎物。
永昭王府里,何皎皎刚进门,便瞧见荣叔将严公公送走。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里院,路上看见有小厮端着果盘走过,还自然地顺了个梨吃,一边咬一边准备踏进蔺绥的书房。
刚伸进一只脚,便迎面砸来一支笔:“滚出去吃完再来。”
何皎皎悻悻地收回腿,在门外吹了好一会的寒风,在下人怜爱的眼神中终于将梨吃完后,还不忘将手抹抹,这才重新进门。
一进门,便看见蔺绥坐在书案前,桌上摊开的仍是那日他给的册簿。
“那日在场女眷的身份不都查清了吗?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为何偏偏笃定是女子动的手?”
蔺绥没理他,何皎皎自言自语道:“派去跟踪的暗卫也早就回话了,那些宿客没跟可疑的人接触,出了青山寺后便各奔东西,依我看,说不定廖信云是自杀的。”
案前的青年终于动了,何皎皎以为是自己说对,正期待地看着他,谁料蔺绥冷冷开口,只赏他一个字:“蠢。”
“……”
何皎皎敢怒不敢言,险些忘了正事,正欲开口时,外头却传来一道脚步声,荣叔唤道:“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子充”从门外传来,绣着蛟龙爪纹的绛红色衣袍落入,蔺洺则的身影紧随其后。
“怀逍兄!”何皎皎率先笑着迎上。
不知为何,他们三人中,蔺洺则与蔺绥年纪相仿,若真要论起来,蔺洺则是太子,乃未来陛下,可何皎皎偏偏更怕蔺绥一些。
就连平日里,也是蔺绥说的话管用。
“你来得可真巧,严公公前脚刚走。”
蔺绥眉梢微挑,放下笔往椅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他。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蔺洺则叹气:“后日便是元日宴了,母后让我……”
“我不去。”毫不意外的,蔺绥一口回绝。
蔺洺则有些头疼,沈佳玉知道严公公请不动蔺绥,特地让他在府外等着,见严公公垂头出来,他就赶忙迎上。
可是蔺绥这臭脾气,让他来也无济于事啊。
他只好挤眉弄眼,看向何皎皎。
何皎皎:“……”
他记得他今日是来干嘛的了。
“殿下,要不然你还是去吧,那元日宴多热闹啊,还有百花会可以赏花,听说青山寺的斋饭很是不错,去了我们还能尝尝鲜。”还有一个原因,蔺洺则在他忍着没说。
何皎皎嘴巴叨叨个不停,蔺绥听了心烦,没好气一笑。
尝鲜?每年都尝一回么?
“今年元日宴,娘娘特地办得风光,派头比往年更甚,”他抬头,玩味地看向蔺洺则:“这般苦心是为了谁,殿下不用我多说吧?”
每回蔺绥一开始阴阳怪气,就会戏称自己“殿下”。
蔺洺则摸了摸鼻子,试图转移目光,可蔺绥却没多少放过他:“此番宴会你是主角,我去了岂不是抢你风头?”
蔺洺则自知嘴不比蔺绥毒,但他也不甘落于下风,目光瞥见桌案上的珠花一角,眼神一亮:“子充,你怎么有女子物件?”
他激动地上前,正想看个清楚时,蔺绥已经眼疾手快地收好,正脸色沉沉地盯着他。
蔺洺则以为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愈发来劲:“你说说你,有了心上人居然都不告诉我,母后为这事急的不行,正想着元日宴帮你……”
他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止住,发现蔺绥已经面带笑意地看过来。
那眼神蔺洺则再熟悉不过。
他要算计人时就是这样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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