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沉香寺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北风虽然冷冽,到底还是存着一丝温情,柔柔软软地落在沉香寺,若非是雨天,沉香寺的冬日就是暖晴的可爱,但是一旦有了雨雪,沉香寺就变成了冰冷的一块铁。
雨水冲刷过后的沉香寺有着鲜红和明黄的交替,地上乌黑得发亮,那是被许多人都跪拜之后留下的痕迹,只有檐下的铃铛在风中摇晃,和着念经的声音,回打出来清脆的动听。
香炉中点燃的香几乎要灭了,沾染上了潮气,似乎也要将心愿打湿,让人走空这一回。
姜予梵就站在后院廊下,伸出手静静地感受着雨水的气息,顾思渡站在她的一旁,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披挂拿下来,盖在姜予梵的身上,他这样做了,但是换来的是道云的阻拦。
道云咳嗽了几声,将姜予梵自己平日里头穿的披风拿出来,盖在了姜予梵的身上。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顾思渡的衣裳披在了姜予梵的身上,那么有很多张嘴巴就要乱说话了。
道云不喜欢佛女被人说道,成为别人口中的玩笑。
顾思渡自觉失礼,对着姜予梵道:“菩萨,您在外头站了很久了,大病初愈,您还是回去吧。若是再感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无妨,我已经喝过药了。”
姜予梵站在这里,是因为心乱。
她拒绝了小僧人来的请求,她没有为姜耀光的儿子带去希望,就和她从前做的一样。她心中倒不是为了姜耀光那个儿子难过,她只是担心住持知晓了,是不是会留下姜耀光。
住持心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尽管有着渺茫的生机,但是救总比不救好。
若是姜耀光留下来,那么她总有着要再次相见的危险,她不想要见到姜耀光,姜家的一切,她都不想要沾染,可是她总是逃脱不掉。
“顾思渡,”姜予梵心中乱得很,她想要一个答案,“若是你,你会出手相救吗?”
“我吗,”顾思渡想了想,“我是会救的,菩萨您别生气我的回答,我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若是能够积累一些功德,何乐而不为呢?”
姜予梵都要忘了,顾思渡是个善良的人,不管自己身处何种境地,他都能为自己找到自洽之处。
问顾思渡等于白问。
“当然,菩萨有自己不救的理由,就算菩萨不救,也说得通的。”顾思渡知道,姜予梵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的,姜予梵不是天神,更不可能拯救他人于危难之中,这也可以理解的。
但是只有顾思渡理解。
换做旁人,是一点都不能通晓姜予梵的此种情感的。
姜耀光就不能。
冬日似乎和姜家反冲,姜耀光还记得七年前的冬日,他也是这样带着自己的夫人虔诚地跪拜在沉香寺中,为了求得一子,那个时候他什么法子都肯听,只要让姜家能后继有人。
他在算命的先生那里算过的,他命中会有一子,他带着这样的笃定,来到了香火最是旺盛的沉香寺。他相信只要自己感动上天,就会立刻光耀门楣,就能有一个儿子。
虽然这孩子来的路途多有波折,但是菩萨到底还是显灵了。
他记得七年前的冬日,他如今日这般跪在大殿之外,也是遭到了拒绝的。他不死心,他可以等,他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暖在自己的心口,一遍遍地祈求祷告,这一次也和从前一样,很快住持就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
慈悲怜悯的住持一低头,就看到了姜家的老爷和夫人两人面容有泪,怀中的孩子奄奄一息,已经昏迷,他走上前来摸了几下鼻息,还是来得及的,还是可以救的。
“住持,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为母救子心切,只能悲伤哭嚎。
“住持,您只要救活了我这个儿子,您要什么我都能给。”为父救子心切,愿意散尽一切换取平安。
孩子额头、脸颊滚烫,神色安然仿佛只是沉睡,已经是烧糊涂了的样子,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等危险之中。
“可看过大夫了?”住持问。
“看过了,大夫都说这孩子无力回天了,花了许多的时日都救不好。”
“我们只能求求佛祖保佑了,您看这孩子他才那样的小,您千万要救救他啊。”
住持什么都没说,只是抚摸了两下那孩子的脸庞,这时候,孩子像是被惊醒,咳嗽了几声,接着又昏沉过去。
“抱起来吧,同我走。”
短短几个字,似乎就能带来生的希冀,姜耀光的脸上露出了峰回路转的笑容,他对自己的夫人说:“住持愿意救人了,住持心善,真是上天保佑啊。先前还有人去请菩萨,说菩萨不愿保佑,这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要经历七年前的辛苦。”
“看在这孩子是在沉香寺求来的份上,看在我为沉香寺还愿增添了这么多的香火的面子上,神佛都应该睁开眼睛救救我的孩子。”
住持听闻此话顿了顿,而后他继续向前,并未对姜耀光夫妻二人嘱咐什么。
从正殿走到后院,需要穿过一进中殿,殿中设有四大天王,皆是横眉怒目守护着寺庙。姜耀光怀中的孩子穿过此殿之时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像是被吓到了,怜爱的母亲抬起手将孩子的眼睛挡住,轻声细语地安慰。
“没事的,孩子,没事的。”
若不是懂得姜家的底细和过往,人人都要说这姜家的夫妻是个最最疼爱孩子的父母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姜耀光本来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怀抱着自己的孩子,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不是四大天王,而是含着极冷的冰让人忍不住打寒颤的那种凝视。
他左右张望着,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要先被救,孩子要紧。
姜耀光的感觉是对的,等着他和住持跨过门槛,往后院去,那一双冰冷的目光这才现身,带着浓浓的嘲弄,姜予梵倚靠在了回廊的梁柱边上,低下了自己的目光。
方才姜耀光说的一切,表现出来的那些急切,她都听到了看到了。
原来姜耀光不是不能对子女有爱,不是不能为子女付出,只是不能为了姜予梵做到这样的地步,姜予梵不是男子,姜予梵阻挡了他的官路,就算是一句诳语,但是猜疑的种子种下了,那么虚无的都会变成真实。
那些都是姜予梵短暂得到过,如今早就被消磨了的爱。
姜予梵咳嗽了几声,她在外头已经站得太久了。
“回去吧,佛女,”道云实在心疼,“回去了我让人给您熬些姜汤来喝。”
“是啊,该回去了,这里没有我的事情,我本不该来这里。”姜予梵摇摇头,再抬起头来,她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没有悲喜,没有失望,什么都没有。
顾思渡此刻就站在姜予梵的身边,方才的那一切他也看到了,他没有玩笑的神情,他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只是旁观,都替姜予梵心酸。同样是姜家的人,命运却是不同,她的父母将她抛弃,给了她世间最冰冷的痛苦,而将所有的灼热都给了而后才来的姜予梵的弟弟。
没人能不恨,没人能不痛苦。
而这些姜予梵经历了八年。
顾思渡紧紧跟上了姜予梵,反正住持都接下了姜家的孩童,暂时也不会有危险,而在顾思渡的心中,眼下最重要的是姜予梵。
寺庙后院里头静悄悄的,树木呼啸而过,在屋中看过去也只是摇曳了几下。姜予梵点上香,回过头来,顾思渡还倚靠在门边,还没有走。
“一百两在桌子上,拿着就走吧。”
“我不要钱,菩萨不用和我计较这么多,”顾思渡从来不在意自己为了姜予梵花出去多少,“让我留下来吧,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很需要我的样子。”
姜予梵听到这话就笑了,顾思渡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总是那样的自信。这一回姜予梵却没有赶顾思渡走,她只是轻轻拨弄着面前的香,看着那香灰点点掉落下来。
“顾思渡,”姜予梵也好奇,“我的父母都要舍弃我,跟我在一起的人似乎总是会倒霉,你为什么每一次都那样笃定地相信我呢?”
“我有什么好的,能让你总是不肯放弃我呢?”
“因为菩萨你是个好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我为什么不来到菩萨你的身边呢?”顾思渡没有多想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和姜予梵并肩而立,他抓住了姜予梵要拨弄香灰的手,“会烫到的。”
天底下最难得的就是善良,顾思渡感觉到的姜予梵总是包容他,即使不喜欢但是顾思渡执意想要的,姜予梵都会应允。
“那你是看错了人,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姜予梵要抽回手,但是她的手被顾思渡紧紧握住,她根本没有力气抽回。
“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菩萨的表象,若是菩萨真的是睚眦必报的人,就不会去看看姜大人,就不会在此刻一个人难过了。”
姜予梵就是心软,还是想着那一条垂危的性命。
姜予梵被被说中了心事,她不想要承认,她只能慌乱地要扯出自己的手,她有些害怕顾思渡再次看穿她的心。
这一回顾思渡仍然没有松手,拉扯了几下,姜予梵也只好放弃。
顾思渡嘴角上扬,你看他没说错的,菩萨就是心软,菩萨是天底下最最善良心软的,最好的菩萨。
顾思渡:我为我的菩萨举大旗,任何人不得违抗菩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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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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