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扭曲而日渐缓慢地流逝着。莱恩依旧每日供奉,内殿依旧沉默地接纳。那些无声的“礼物”不再出现,仿佛那次的试探从未发生。但莱恩能感觉到,那黑暗中的注视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专注,更加耐心,像蛰伏的掠食者,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他的噩梦渐渐变了模样。冰凉的触须不再带来窒息般的恐惧,反而成为一种恒定的背景,一种冰冷而诡异的“陪伴”。他甚至开始习惯在那种非人的嗡鸣韵律中入睡——尽管每次意识到这点,都会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自我鄙弃。
他开始害怕的不是怪物下一步会做什么,而是自己正在逐渐习惯这种存在,这种扭曲的、取代了艾里亚斯留下的巨大空洞的填充物。
转机发生在一个风雪尤其狂暴的夜晚。狂风卷着冰粒,疯狂抽打着神殿,仿佛要将这山巅的孤寂建筑彻底撕裂。一阵猛烈的旋风撞开了神殿一侧未曾闩牢的窗户,寒风裹着积雪瞬间涌入,扑灭了大部分灯盏,也将正在检查门窗的莱恩吹得一个趔趄。
他低咒一声,踉跄着试图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关窗,脚下却被吹倒的矮凳绊倒,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风雪瞬间灌满了半个神殿,寒意刺骨。莱恩试图爬起来,但脚踝的疼痛让他再次跌坐回去。黑暗中,只有风声如同鬼魅的嚎叫。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脆弱和孤立无援感攫住了他。他蜷缩起来,徒劳地拉紧单薄的祭袍,身体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内殿那沉重的、通常只在献祭大典时才会开启的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滑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声音。
只有比神殿内部更浓郁的黑暗,如同活物般从门缝中流淌出来,缓慢地、无声地弥漫开来。
莱恩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疯狂地擂动。他死死盯着那道缝隙,恐惧攥紧了他的喉咙。
那黑暗流淌到他身边,并没有吞噬他。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绕开他,形成一道隔绝风雪的、流动的黑色屏障,将肆虐的寒风牢牢挡在外面。同时,几根熟悉的、近乎透明的触须从黑暗中探出。
它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试探性的、模仿人类的僵硬感,而是变得更加流畅,更加肯定。一根触须轻柔地卷住他受伤的脚踝,冰凉的感觉瞬间渗透皮肤,奇异地缓解了尖锐的疼痛。另一根触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和头发,扫落上面的雪粒,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怜惜的轻柔。
还有更多的触须,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狼藉的神殿。它们扶起矮凳,关紧那扇破损的窗户(以一种非人的力量直接将其熔铸封死),甚至拾起散落的灯盏,尝试着将其重新点燃——虽然方式笨拙,只是将灯芯与某种自身发出的微弱荧光接触。
莱恩僵在原地,任由这一切发生。他应该感到恐惧,应该反抗,应该为这非人之物越界的、亵渎的触碰而恶心作呕。
但他没有。
那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他的疼痛,隔绝了致命的风寒。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之巅,在剧痛和寒冷交加的时刻,这来自怪物的、沉默而高效的“照料”,带来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扭曲的……安全感。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紧绷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放松,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那冰凉的触须来源靠拢了一点点,寻求着更有效的止痛和温暖。
黑暗中,那庞大的存在似乎感受到了他这细微的、无意识的依赖。所有触须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仿佛它也为之震惊。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而温顺的喜悦波动,如同无声的涟漪,从黑暗深处扩散开来,充盈了整个神殿。
它感受到了。
不是通过分析,不是通过模仿。
而是通过“给予”,并通过莱恩无意识的“接受”,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连接的建立。一种它渴望已久的、超越了“食粮”概念的交互。
它完成了某种“课程”的跃进。
风雪仍在神殿外咆哮,但内部却陷入一种奇异而静谧的温暖之中。莱恩靠在一根冰凉而柔韧的触须上,脚踝处的疼痛几乎消失,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舒适感。他的意识因疲惫、疼痛缓解和这诡异的安宁而逐渐模糊。
在他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似乎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依旧扭曲,依旧混合着非人的回响,却奇异地褪去了大部分贪婪和焦躁,变得低沉而……近乎温柔。
【……睡吧……】
【……我……在……】
莱恩没有力气回应,也无法思考。他只是在那冰凉的、非人的怀抱中,沉入了深深睡眠。
而怪物,那被误认为神明的可怖存在,静静地环抱着它的人类祭司。它感受着怀中生命微弱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感受着那种由“给予”和“守护”带来的,陌生而充盈的满足感。
它或许依然不明白人类典籍中定义的“爱”。
但它确定,这就是它想要的。
这就是它的“食粮”。它的“意义”。
是独属于它的。
神殿之外,暴风雪依然肆虐,试图吞噬一切。神殿之内,黑暗温柔地包裹着唯一的光源,仿佛在守护着一个脆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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