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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太阳还剩一小半悬在地平线上,天的另一边是白白的月亮,暮色四合,晚霞变得愈发孱弱,街道渐入昏暗。

一个人影快速闪进按察司分司衙门。

“上差,您在哪呢?”

整个衙门都静悄悄的,周大威正探头探脑地到处找裴泠。

稍顷,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公廨。”

那处公廨大门敞开着,周大威踏过最后一抹残霞,趋步走到她身边。

“何事?”裴泠眼不抬地问。

周大威双目发亮,兴冲冲道:“卑职这里有一道教秘方,或可助上差一臂之力!”

“秘方?”她疑惑地抬起头来。

周大威满脸堆笑,把手里提着的茶壶举起来拍了拍,高声报道:“九窍吐真方!”

裴泠闻言,眉头一皱。

周大威嘿嘿笑着,献宝似的把茶壶放在案上,打开盖子让她细瞧。

“此方无色无味,卑职已化入茶水之中,只要沈举人饮下此茶,须臾之间即会神魂失守,意志瓦解,无法自控地口吐真言,直至心底最深的秘密被掏空!”他迫不及待地提议,“不若卑职现在就将这壶茶带去给他喝,上差就等我好消息便是!”

“这世上没有什么吐真方。”裴泠开口道。

周大威急声说:“上差您别不信,这可是卑职今日拜了一天的三清尊神,从山里头一个老道士那儿得来的,百试百灵的秒方哪!”

裴泠覆上盖子,将茶壶推到他面前。

“所谓的吐真方,多为蒙汗药和麻沸散的变方,用曼陀罗花、罂粟壳和乌头这类毒物制成,若无法精控剂量,轻则令人狂浪,过量即致毙。”

“这、这样啊……”

“把你的茶壶带走,别拿错。”语罢,她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一天磕的头全白费,周大威有些灰心丧气,低头正要拿茶壶。

欸,等等,哪个来着?

他惶惑着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由于州衙跟按察分司衙门采购的都是同一款六方紫砂壶,而此刻桌上恰有一模一样的两个。怪不得上差叫他别拿错,所以到底是哪个来着?

周大威开盖瞧了瞧,都是绿叶茶,分不出来,他又上手提了提,差不多重,还是分不出来,好在他记得方才把茶壶推到了上差面前,肯定是离他远的那一个嘛!

晚风捎带凉意,夜色开始笼罩下来,一袭青衫缓步走入公廨。

他抿了抿唇,翻开茶盅,紫砂壶倾倒,茶水如珠帘垂落,淅淅沥沥地坠入杯盏之中,而后那截脖颈微微仰起,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俄顷,只听“啪!”一声惊响。

盏碎茶溅。

头怎么……好晕?

谢攸脑袋昏沉如醉,跌跌撞撞从公廨出来,只觉天旋地转,手不像自己的手,脚不似自己的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走到内宅,魂魄已离身去矣。

“砰!”他用身体撞开门。

裴泠正换好衣服,便见谢攸左摇右摆地闯进来。

“你走错屋了。”她出声提醒。

谢攸充耳不闻,一手扶住桌案,另一只手猛拍脑袋。

见他状态不对,裴泠心中生疑,提步朝他走去。

“你怎么了?喝酒了?”

裴泠闻了闻,没闻出什么,但谢攸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他不拍脑袋了,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一般,直直地看向前方。

是……是裴泠吗?她怎么会在他屋里?难道他又做梦了?

她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里,他想看得更清楚些,遂伸手抓住她的腕子,一用力,将人从那片黑暗中拽出来,拉近到眼前。

真的是裴泠。

穿了一身墨色暗纹寝衣,又贴又薄,乌发随意低绾着,松松拢在颈后,几缕发丝落在玉色的颈侧,衬得那锁骨线条愈发迷乱。

烛心突然“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学宪。”裴泠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谢攸表情呆滞。

“你到底怎么了?”

他乖乖答道:“刚刚在公廨喝了茶,然后……然后突然就很晕。”

九窍吐真方?

“蠢货,”裴泠骂了句,又道,“我不是说你。”是周大威那个蠢货!

“你喝了多少?”她着急跟他确认,“除了晕,可还有其他不舒服?”

谢攸已经注意不到她在说什么了,他只觉这股沉香甚是清凉提神,一门心思就想贴住仔细嗅闻。

此刻心中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好像全然无须经大脑下令,他身子往前倾,头侧过去,鼻尖即将碰到她,沉香也愈发地馥郁,他双手展开,欲把这股香摁进怀中。

恰在这时,裴泠后退半步,令他扑了个空。

谢攸不满地皱起眉,视线看过去,正好定在她唇上,又冷不丁地说:“你有唇珠,不笑也好看。”

裴泠知道这是曼陀罗花的中毒反应,他当下应在兴奋期,会出现幻觉,变得谵妄躁动。不过既还能好好说话,没有陷入昏迷,也没有恶心呕吐,中毒量不会太大。

“我又做梦了。”谢攸恍恍惚惚。

裴泠正色道:“你没有做梦,你是中毒了。”

“中毒?不是中毒。”他眼神懵懂,语气却分外笃定,“我是在做梦,人越怕梦到什么,就越会梦到什么,我怕你,所以总要梦到你。”

裴泠闻言,噗呲笑出声,玩味地问他:“那你先前梦到我什么了?”

谢攸连连摇首:“可不敢说,你会一刀宰了我。”

“怎么会呢?你说,我绝不计较。”她和声细语的。

“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梦到……梦到……”他迟迟不讲下去,忽地话锋一转,又没头没脑地说,“我能不能去床上躺着?全身软绵绵的,站不住。”

裴泠眼皮一跳:“去你自己床上躺!”

尾音尚未落下,谢攸早就两个大步跨到床边,身子往后一倒,等她回头看时,人已经仰面躺好了。

“这就是我的床。”他理直气壮。

裴泠反复跟自己说:不要跟一个中毒的人斤斤计较,不要跟一个中毒的人斤斤计较……

谢攸的嘴角挂着笑意,蓦地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身段颀长,从她角度望过去,整张床都被他占满了。此刻这人还咧着一口整齐净白的牙齿笑,用引诱地口吻说:“你不是想知道吗?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梦了什么。”

裴泠竟有点怀疑,他是真中毒,还是装中毒?

她走了过去。

既是在梦里,谢攸尽情放纵,两眼黏在她身上不遑他瞬。

墨色裙摆拂过地面,向自己逼近。

此刻的裴泠危险又迷人,他完全被吸引了。

须臾,她缓缓止步在床前。

谢攸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又是招招手:“凑近些,不然我说不出口。”

裴泠无奈坐到床沿,俯低身子,侧首,附耳过去。

湿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扑进耳朵里,只听他说:“我梦到,你用手……”

裴泠噌地扭头,眼神牢牢钉在他脸上。

“你还真敢啊。”她咬牙切齿。

她的目光有一股无形的,却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可现下的他一点也不怕,甚至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在胸膛沸腾着。

“只在梦里敢,现实中我是极怕你的。”谢攸坦诚地说。

她冷哼:“我看你也不怎么怕,真怕怎敢做这种梦?”

“我不想的,控制不了,做梦也能控制么?”他眉眼间透着无辜,“你不能怪我,此前我从未与女子亲近过。”

“我什么时候和你亲近了?”裴泠莫名其妙。

谢攸负气道:“我们牵过手,我抱过你,你摸过我的脸,我脱了上衣,你给我抹药,这样又那样,如此还不算亲近吗?你都不知道我……”

“你又怎么了?”她没好气地道。

“你说我怎么了?”他讪讪地,“你下次不可以那样,不可以再随便给一个男子上药,知道吗?”

“那再给你上药呢?”她好笑地问。

“给我的话……”谢攸面容倏然腼腆,用极轻的声音,近似呢喃地“嗯”。

裴泠撇过头,无语地“呵”了一声。

这神态就似一只倨傲神气的黑猫,他看着她,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她心里直发毛:“你作甚盯着我笑?”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

“你真是中毒不浅。”她一口剪断了他的话,正欲起身,可才动一下即被紧紧攥住了胳膊。

谢攸喉咙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蛮横地撞入脑海深处。

“我还可以对你不敬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裴泠一听气得不行:“你还想怎么对我不敬?”

她微俯着身,领襟被丝溜溜的夜风钻了空隙,使得那片衣料时而紧贴,时而微扬,锁骨下惊鸿一瞥的弧度若隐若现。

他想唐突她,他想冒犯她,他想……

谢攸面色潮红,一颗心像被小火熬煎着滚起来了,扑通扑通乱跳。

“那我说了,你不能动怒。”

“你还是闭嘴罢。”裴泠瞪他。

这一瞪,他好似被什么咬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四肢窜上来。

谢攸眸色盈动,毫无征兆地仰起头。

唇上一烫,陌生气息铺天盖地般侵袭感官,裴泠懵了,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已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往下压。

“你找死!”

他被掐得坑坑咳嗽:“明明上回还叫我谢郎,怎么今夜的你如此凶悍?”

“郎你个大头鬼!”

“嘘,在我梦里不准骂人。”

“你这个表里不一,道貌岸——”

趁她骂得起劲,谢攸的手悄悄来到她颈后,而后猛地发力,重重往自己身上带,再次吻住了。

人是硬脾气,但唇很软。

两人鼻尖相抵,他侧头,意欲亲得更紧密更深入,另一只手在本能的带领下,不由自主地就往她腰上攀。

即将搂到的那瞬间,裴泠抬掌劈了过去。

覆在她颈后的手也缓缓滑下来了,谢攸彻底失去意识。

这厢裴泠简直气得要跳脚,从床上弹起,一脚踹飞榻边的矮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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